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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篇:寫作不僅是一種記錄,更是一種創造,它讓我們能夠捕捉那些稍縱即逝的靈感,將它們永久地定格在紙上。下面是小編精心整理的12篇畫畫論文,希望這些內容能成為您創作過程中的良師益友,陪伴您不斷探索和進步。
關鍵詞: 沈括 山水畫 “以大觀小” 透視
在沈括的畫論中,對后世理論界影響最大的,是山水畫“以大觀小”之說,這也是學者們最感興趣的一個問題。沈括之后八百多年沒有人細談過“以大觀小”,只是近代才開始有專門論述,討論的焦點就是一個透視的問題。
中國畫畫論上多把“以大觀小”歸入到“章法”中講,現在選出幾種論述較為詳細且具有代表性的觀點作以分析。
蔣立群認為:“沈括的‘以大觀小之法’的現代意譯應為――遠焦反點透視法。換句話說,‘以大觀小’包含‘遠距透視’和‘反點成像’這兩個相互依存的內容,組成中國畫透視科學體系的主體。”①又進一步解釋說:“遠距透視(科學原理)、反點成像(創造運用)和創作方法(藝術思維)的統一,這就是‘以大觀小之法’的全部外延和內涵。”②他的觀點是具有代表性的,論述得也很詳細,講出了“以大觀小”是什么,大膽地提出了新的理論猜想。其出發點是在尋求怎樣用現在的語言把古代的畫論闡釋出來,這就不可避免要受外來詞匯及其思想的左右。人們批評他大多都是認為他關于中國畫“透視”的理論過于簡單,不能涵蓋“以大觀小”所折射出的中國文化內涵。
洪再新認為:“在繪畫審美上,‘以大觀小’說被認為是用心靈的眼籠罩全景的主張,它服從藝術上的構圖原理,并不服從科學上算學的透視法原理。”③(沈括)“作為中國古代文化史上罕見的博學多才之士,對繪畫的透視構圖未必真的有多少研究,而只是憑著一時興趣,憑他綜合的思維方式,循著‘造理入神’的‘妙理’,直覺地發現與李成得出的經驗之間的差異。他耐人尋思地變換了觀察的角度,提出不同的理論假說,以‘觀假山’的視覺經驗,否定了‘掀屋角’的感覺,進而否證了李成透視經驗的普遍性。這告訴我們非常重要的問題,常識并不可靠,經驗的局限性也很大。這樣,我們對沈括‘以大觀小’說是什么就有了認識的范圍。我們不是去爭論它和‘仰畫飛檐’的誰是誰非,而是把它看成一種不同于李成的經驗陳述,一種發展了李成經驗的理論。”④他從理論產生的動因上引出問題,指出沈括有大量的制圖學經驗,這一點不同于以往的研究,對近五十年來的研究觀點總結出正負兩種作用。他很有洞見地發現:“理論的價值隨著參照對象的轉換而變化,但是產生該理論的原來的參照卻未被提及。”⑤“以大觀小”比“仰畫飛檐”包含更多的文化信息,正是由于它是提出疑問的理論,具有理論所應有的活力,因此能在八九百年后重新為世人所關注,具有獨立的價值。洪再新不去追究“以大觀小”是什么、不是什么,而是站在理論創建的高度,對“以大觀小”近五十年來的研究進行了回顧與總結,倡導回復理論的權威,建立理論的獨立價值觀,“證偽試錯”⑥的歷史才能顯出創造性,使理論之樹常青。
劉繼潮認為:“這里的‘山水之法’,不是實指畫家在真山水中具體的可實踐的觀察方法,也不是指山水畫具體的描繪方法,而是指成就中國山水畫獨特圖式的思維之法。”“首先應該明確認識到,‘以大觀小’不是具體的、可操作的、在現實中可實際運用于視覺的觀察方法。”“其次,‘以大觀小’純粹屬于古典山水畫家創作中,整合視覺意象、創造性想象的心理過程或心理現象。”“顯然,‘以大觀小’只是一個比喻,一種想象,一種思維智慧。”⑦“‘以大觀小’式的神游,與散點透視和動點透視的對景寫生卻有著本質上的區別。‘以大觀小’式的神游,內含著視覺感受――意象積淀――想象整合。”⑧“‘以大觀小’是對‘山有三遠’的理論回應、發展與升華。沈括在‘以大觀小’的論述中,廓清了古典山水畫創作中不同層面的問題。沈括清醒、明確地發現‘以大觀小’是古典山水畫空間結構的統攝之法。想象是‘以大觀小’最本質的特征。”“從根本上說,‘以大觀小’的‘妙理’,就是對客體自然的超越,對視覺真實的超越,對主體生理局限的超越。也就是對焦點透視的避與取消。自沈括批評李成‘仰畫飛檐’之后,古典山水畫中幾乎沒有再出現類似局部焦點透視與整體不協調的現象,從中不難體會沈括批評的潛在理論力量。”⑨“在‘以大觀小’的統攝下,古典山水畫家創造性地將自然的遠近關系轉換為畫面的層次關系,將物象的結構關系轉換為肌理的形式關系,將物理關系最終轉換為審美關系。”⑩如果說洪再新上世紀八十年代呼喚理論的創新的話,那么劉繼潮的這篇文章可謂二十一世紀的理論創新。劉繼潮竭力用中國本土的語言來論述中國的問題,在山水畫空間上找到富有智慧的“以大觀小”而總攬之,系統地進行論述,中西對比研究,努力架構一套與西方平等的,但又不受外來影響的話語體系,竭力避免使用外來詞匯,從這一點上說他是成功的。他對“以大觀小”所含有的文化含義都一一道明,其闡釋是對權威性繪畫史、繪畫理論發展史、山水畫史等忽視沈括,以及中國畫出版物在論中國畫空間時充斥著“散點透視”、“動點透視”等的有力回應。他和蔣立群都是試圖創建一套理論來解釋“以大觀小”,只是一個采用,一個不采用外來詞匯,來闡釋中國古代的畫論,相比較而言,劉繼潮的理論更中國化,其中能夠包含眾多的文化元素。
還有一些其他的觀點,但都不是專門論述“以大觀小”的,或是論述得不夠具體。俞劍華論述李成“悟遠近透視之法,山上之亭館,仰畫飛檐,蓋宋時對于遠近明暗等法,已有相當發明,惜后人不加研究,妄謂畫山水乃以大觀小,遂置透視學于不顧,故宋以后之山水畫離自然實景,愈趨愈遠,而終不免陷于空想杜撰者也”。{11}洪惠鎮《山水畫三遠法別解》一文將“以大觀小”和“三遠”結合起來討論,指出“以大觀小”之法實際上是三遠法的基礎。王伯敏認為:“藝術創作上的這種‘以大觀小’的推遠看,在中國山水畫的表現上是非常重要的一種方法。”“‘推遠看’,對于繪畫創作,至少可以解決兩個實際問題:第一,推遠看可以解決透視上產生的某種矛盾。第二,推遠看可以幫助畫面的置陳布勢。”“中國山水畫中的樓閣,畫家總是把它推到中景或遠景來描繪。把原來成角透視變化較大的,盡一切努力使之減弱到變化最小的程度。”{12}李少文認為:“沈括所舉‘以大觀小’法,正是中國傳統山水畫獨具的觀察方法和藝術手段。他明確地指出了傳統山水畫的基本要求和特征:要求用有限的面積變現最大限度的空間――全景山水。打破固定視點和有限視野的限制,放開畫家眼界,代以游動的視點,……以造出可望、可游、可居的藝術境界。這種理論正是為著迎合我們民族的欣賞習慣,摸索出的一整套鳥瞰式透視的特殊規律和表現方法。”{13}
之所以今人有這么多的論述,其產生無不是因為西方透視學的沖擊。縱觀這些觀點,正像洪再新說的那樣,“它具有的傳統文化的復雜涵容,在今天都有待于新的反思。只要它暴露的問題越多,它的理論價值就越明顯”。{14}他還特別提出應注意理論產生時最初的參照。《夢溪筆談卷十七?書畫?馬不畫細毛》中,沈括是這樣論述的:
畫牛、虎皆畫毛,惟馬不畫,余嘗以問畫工,工言:“馬毛細,不可畫。”余難之曰:“鼠毛更細,何故卻畫?”工不能對。大凡畫馬,其大不過盈尺,此乃以大為小,所以毛細而不可畫,鼠乃如其大,自當畫毛。然牛、虎亦是以大為小,理亦不應見毛,但牛、虎深毛,馬淺毛,理須有別,故名輩為小牛、小虎雖畫毛,但略拂拭而已,若務詳密,翻成冗長,約略拂拭,自有神觀,迥然生動,難可與俗人論也。若畫馬如牛、虎之大者,理當畫毛,蓋見小馬無毛,遂亦不摹,此庸人襲跡,非可與論理也。又李成畫山上亭館及樓塔之類,皆仰畫飛檐,其說以謂自下望上,如人平地望塔檐間見其榱桷。此論非也,大都山水之法,蓋以大觀小,如人觀假山耳。若同真山之法,以下望上只合見一重山,豈可重重奚見?兼不應見其溪谷間事,又如屋舍亦不應見其中庭及后巷中事。若人在東立則山西便合是遠境,人在西立則山東卻合是遠境,似此如何成畫?李君蓋不知以大觀小之法,其間折高、折遠自有妙理,豈在掀屋角也。(按:畫橫線的字為筆者標出)
依照沈括的論述,“馬不畫細毛”中的“以大為小”與山水畫“以大觀小”是有聯系的,因為中間有一個“又”字銜接,所以今人在論述時不能隔開而論,這一點應該注意。“以大為小”、“以大觀小”同為中國畫的畫理,同是對藝術規律的認識。
學者們在論述時出發點不一樣,談論的重點有別,多數是在論述李成時提到沈括對“仰畫飛檐”的非議,專門系統論述“以大觀小”的并不多。有的學者認為“仰畫飛檐”就是一種焦點透視,有的認為古代中國畫畫論應用自己本土的元素和思維方式去闡釋。沈括是在具體談李成“仰畫飛檐”時提出山水畫的“以大觀小”,但他自己并沒有更深入地去論述,他的觀點沒有給出一個系統的“以大觀小”的理論。因此需要聯系上下文本的關系,才能更明確沈括在說什么,在論述他的觀點時才能更全面。
注釋:
①蔣立群.沈括的以大觀小之法.美術研究,1986,(4):80.
②蔣立群.沈括的以大觀小之法.美術研究,1986,(4):34.
③蔣立群.解開中國畫透視之謎――兼論沈括的“以大觀小之法”的科學性及藝術創造性.美苑,1986,(5):28.
④洪再新.理論的證明,還是理論的發現――沈括“以大觀小”說研究評述.新美術,1986,(2):28.
⑤洪再新.理論的證明,還是理論的發現――沈括“以大觀小”說研究評述.新美術,1986,(2):27.
⑥洪再新.與世界藝術對話的歷史平臺――宋代美術諸問題的藝術史意義.新美術,2007,(5):15.
⑦劉繼潮.建構古典山水畫空間理論的話語體系――釋“以大觀小”的思維智慧.美術研究,2004,(2):49-50.
⑧劉繼潮.建構古典山水畫空間理論的話語體系――釋“以大觀小”的思維智慧.美術研究,2004,(2):50.
⑨劉繼潮.建構古典山水畫空間理論的話語體系――釋“以大觀小”的思維智慧.美術研究,2004,(2):51.
⑩劉繼潮.建構古典山水畫空間理論的話語體系――釋“以大觀小”的思維智慧.美術研究,2004,(2):53.
{11}俞劍華.中國繪畫史(上冊).北京:商務印書館,1998.
4:175.
{12}王伯敏.中國山水畫“七觀法”謅言.新美術,1980,(2):45.
{13}李少文.空間、時間、空白――學習民族傳統的點滴體會.美術研究,1981,(1):57.
{14}洪再新.理論的證明,還是理論的發現――沈括“以大觀小”說研究評述.新美術,1986,(2):29.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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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王石礅.從以大觀小談繪畫透視學.美與時代,20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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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意象;龐均;氣韻;民族;文人
從油畫進入中國,其實就已經走向了本土化的發展歷程。由于中西方繪畫的思想教育和民族風俗不同,所以就有很多的中國油畫家通過時代的變換來探索不同時期的民族風格化,以“意象”作為中國油畫本土化的切入點,使油畫與中國傳統文化精神相契合,開創一條油畫民族化道路,是切實可行的,龐均就是這些探索者中的一員。
1龐均簡介
龐均是我國現代藝術先驅、著名畫家、工藝美術家龐薰之子。江蘇省常熟市人,常熟龐美術館名譽館長。1936年生于上海。1939年考入杭州藝專,師承林風眠、潘天壽、黃賓虹、倪貽德、顏文梁等,1942年轉學北京中央美術學院,師承徐悲鴻、吳作人等前輩,1954年以優異成績畢業。從1954年到1980年步入專業創作的藝術生涯,1987年定居臺灣,任臺灣藝術大學專任教授。龐均避免了他長輩中的一些人堅守古典寫實藝術,摒棄現代藝術的偏頗態度,也沒有像另一些人一味盲目崇拜西方現代主義而全盤否定古典藝術那樣激進。他吸收古典與現代之長處,立足本民族的文化土壤,有機的融合文人畫精華,產生有創新意味和品格的中國油畫。他的油畫的特點有:線的加強(一波三折線的運用),空白處的采用(通過色彩關系來變現),書法體的簽名及畫出的具有個性特色的印章,淡雅的灰色調。
2意象油畫由來
意象是中國傳統美學體系中的一個重要概念,到底何為“意象”呢?最早的起源大約是《周易》的“圣人立象以盡意”。“意象”是可以感知的,它在表現客觀物象的基礎上,融入了作者的主觀情感, 滲透了作者的審美意識和人格情趣。意象油畫是屬于人類的精神產品,無法擺脫人的主觀元素即創作者的意識與感動,從而轉換成新的視覺現象而刺激他人。因此過分強調藝術的純客觀性、原始性是一種虛無,沒有價值的。對于有思想、有感受、有情感的觀眾來說,欣賞是一種主觀意識。當面對同一幅畫面,不同的觀眾會有不同的意境,有感覺傷感悲傷,有的卻感覺心曠神怡。
意象油畫的核心是寫意,寫意之意念在于“出新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意在筆先,為畫中要訣,不汲汲名利,把“百家風格”,“跟上時代”,“前衛”等等拋開,畫畫不過意思耳。這對意象油畫同樣適用,在落筆之前,心中必須要有構圖,有整體色彩之設想,對畫面要有全局性的感受――主次、空間、繁簡、色彩、趣味、黑白灰、厚薄、肌理、氣勢、情調、情緒、動靜、內力、外力等,瞬息之間統統涌上心頭,化作靈感,方可作畫。
3中國傳統美學的影響
意象油畫能夠在中國這篇土地上茁壯成長,與中國傳統文化對它的影響是分不開的。中國文化長期受老莊哲學及《周易》美學思想的影響與滲透,強調矛盾雙方的相互轉化,陰陽相互,有無相生。老子認為宇宙天道之妙用全在于陰陽動靜,宇宙萬物都包含著“陰”和“陽”這兩種對立的方面或傾向,萬物的變化都是由于陰和陽的相互轉化,它們最后都在“氣”中得到統一。“氣”是中國古代哲學中重要的范疇,影響十分廣泛。“氣”就是宇宙萬物的本體和生命,是萬物生命產生的根源,沒有“氣”就沒有萬物的生機與造化。老莊哲學理論中很多關于“氣”的論述,對后來產生了很大影響。“氣”和“韻”構成了物象表現的生命力,也是構成畫面耐人尋味的重要因素。中國畫追求空靈,講究“虛”和“空”的處理,其理論也是由陰陽觀演化而來的。 這些思想、理論深深地影響著龐均,影響著他的意象油畫。
4龐均意象油畫的技法特色
意象油畫筆觸書法化,講究筆性、筆意和筆韻,明顯可見是對中國傳統繪畫別講究的筆、墨形式感的借鑒與挪用。龐均追求中國繪畫的“一畫論”,所謂“一畫論” 一生二, 二生三, 三生萬物”認為“一畫”不止是“一條橫線”的意思, 也是“最原始最完整的線”的意思,是“最上大法也”。他在技法上以最簡單之筆,畫出最高之境界,必須每一筆都出自心田,用盡全身之氣,善用自我精神之高度、激動甚至“瘋癲狀態”,注入畫中。“宋人千筆萬筆,無筆不簡;元人三筆兩筆,無筆不繁”。簡筆比繁筆難,這個是需要不斷修養的,一畫比百花難,一人比群像難,一樹比森林難,就是這個道理。雖然龐均的意象油畫不可能三筆兩筆一蹴而就,但他也是極力避免在畫面上反復涂抹。因為他知道反復涂抹會使畫面變得光溜溜的,有一股“匠氣”缺少氣韻,所以龐均一改傳統油畫的“描”、“涂”、“抹”,在作畫時候的時候少用油,顏色厚,時而筆快速“拖拉”而上,時而快速逆筆推,或者快速左右拍打,重壓,滾卷,顫揉等等。用筆自如,使顏色通過他那手中的畫筆結合于畫布。自然而然的能夠做到“氣韻生動”、“一氣呵成”了意象油畫的色彩,既繼承了西方油畫藝術色彩的瑰麗之美,又傳承著中國特有的音韻之美,畫面的色彩主觀性比較強,同時也很生動,可能會表現出壯麗、淡雅、強烈等色彩。中國抽象油畫往往為了追求畫面的整體效果而削弱或是忽略形象的體積空間,使用更為單純、變化較簡單的色彩。
龐均的意象油畫直覺和對色彩所表現出的內涵,擺脫了單純的模仿,利用筆觸的交錯,就像從音樂中制造和弦一樣,來產生令人愉悅的色彩變化。他的畫面色彩有一種奇妙的文人情懷――即所謂的濃色不如淡色雅,淡色不如墨色高,在他獨有的灰色調的弱對比中追求妙趣。畫面上的色彩淡雅而不輕浮,厚重而不郁悶,處處洋溢出文人畫那種寧靜、相思、懷舊具有詩一般的思想境界與情懷。評論家們都說好的素描有色彩感,好的色彩有層次感、空間感,正所謂“色中有墨,墨中有色”。龐均的意象油畫,層次分明、空間感強,形、色肌理完美融合在畫面上,驚嘆之余感到妙不可言,具有震撼力、生命力,十分有趣。他在向中國傳統繪畫借鑒的過程中,沒有忘記油畫材料中光與色的優勢,這使得他的繪畫更加具有張力。在他那酣暢淋漓的油彩下,所蘊含的東方意韻令人沉醉,其筆端也自然地流露出海外生活所理解和滲透的西方浪漫主義色彩。
5結論
無論立意、氣韻,意象油畫走的路還很長,不僅僅技術磨練可達,更非油畫筆、刮刀、畫面之理之發,實屬品與格的觀念修養。誠然,觀念修養之高低可影響筆墨功力之優劣,油畫亦然,意象油畫更是如此。故民族油畫應向中國文人大家、數千年的文化精神學習,學習中國歷代書畫大家的文學修養與哲學思想。視油彩為一種精神內容,相信龐均的意象油畫不是中國民族油畫的終點,而是一個良好的起點。
參考文獻:
[1] 皮道堅.美術創作與論文指導[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9).
[2] 吳冠中.我負丹青―吳冠中自傳[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關鍵詞:宋元文人畫教育思想審美傾向
文人畫又稱士人畫,簡言之,即指中國傳統文人士大夫所創作的畫。士人畫的概念提出于宋代。蘇軾在《東坡題跋》云:“觀士人畫如閱天下馬,取其意氣所到。若乃畫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櫪芻秣,無一點俊發,看數尺許便倦。”①先秦以來統治者把民眾分為士農工商四個階層,東坡根據畫家不同的社會身份,把畫分為士人畫和畫工畫,肯定士人畫,貶低畫工畫,因為畫工畫只取行狀物,側重物表,而士人畫取其意氣,別有一番氣韻意境。由此可知,士人畫是文人士大夫在政事詩書文之余而從事的一種雅好。文人畫在元宋逐漸成熟,形成了獨特的品格,文人畫教育思想也具有了其特有的審美傾向。
在中國古代教育思想中,以禮、樂、射、御、書、數六藝為基本教學內容,以文字為載體的詩文成為主要的教學載體,因文字書寫而形成的書法藝術也隨之視為上等之藝,而畫與陰陽、卜、噬、工巧、造食、音聲、天文同屬伎術者之地位,也被文人所輕視。如唐閻立本誡其子曰:“吾少好讀書,幸免墻面,緣情染翰,頗及儕流,唯以丹青見識,躬廝役之務,辱莫大焉,汝宜深誡,勿習此末伎。”②韓傳云:“尤工書,兼善丹青,以繪事非急務,自晦其能,未嘗傳之。”③五代荊浩云:“畫者,畫也。”④宋代繪畫藝術的自律性逐漸成熟,文人抵擋不住繪畫藝術的獨特魅力,但又見于傳統觀念對繪畫的歧視,故特把文人畫與畫工畫區分開來。文人畫的出現使中國古代繪畫教育呈官方繪畫教育、民間繪畫教育、文人畫教育三重分野,三個層面各具獨特的教育特色,又相互影響。特別是文人畫教育思想中有著明顯的獨特的審美傾向,下文從三個方面論述。
一、形似之外求其畫
繪畫基本的功能是存形狀物和教化。民間畫工重粉本師授,宮廷畫工重狀貌寫生。宋代文人不甘于畫單純存形狀物的匠技之工,而追求“以形似之外求其畫”的審美傾向。唐代張彥遠《歷代名畫記》曰:“以形似之外求其畫,此難可與俗人道也。”雅正是文人所標舉的風格。張彥遠此話正投合了宋文人的審美心理,故取之作為文人畫的理論依據。東坡云:“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⑤道出了畫更重要的是在形似之外的意。東坡觀王維吳道子畫壁云:“吳生雖妙絕,猶以畫工論,摩詰得象于象外,有如仙翮謝籠樊,吾觀二子皆神俊,又于維也斂衽無間言。”⑥歐陽修《題盤車圖詩》:“古畫畫意不畫形,梅詩詠物無隱情。”明確了輕畫形重畫意的主張。沈括亦曾說:“書畫之妙,當以神會,難以形器求也。”⑦倪云林云:“仆之謂畫者,不過逸筆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娛耳。”題自畫墨竹又云:“余之竹,聊以寫胸中逸氣耳,豈復較其似與非,葉子繁與疏,枝之斜與直哉。”⑧他以自己的親身創作體會,揭示出文人畫重意氣不重形似的審美傾向。由此可看出,無論文人畫創作還是畫理鑒賞,皆追求形外形上的意境和逸氣,這種審美傾向成為文人畫教育的重要的思想。二、氣韻非師
宋郭若虛《圖畫見聞志》卷一有“論氣韻非師”一節,曰:“骨法用筆以下五者可學,如其氣韻,必在生知……人品即已高矣,氣韻不得不高,氣韻既已高已,生動不得不至。”此言氣韻非能師授,而在乎人品才情,這就要求畫家人品胸襟的蒙養、詩書畫的才情、廣游河山的閱歷,及追求風神超邁、志趣高雅的氣象。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正是文人畫家重要的修養方式。文人畫家有了這種品格和胸襟才能創作出文人畫特有的氣韻格調。宋元文人畫家莫不飽學博識。如蘇軾文名蓋世,自不待言。文同以學名世,操蘊高潔,善詩文篆隸行草飛白,其墨竹開一代風氣。李公麟,好古博學,雅善畫,尤寫人物為精。米芾博記洽聞,詩文甚豐,任書畫學博士。趙孟堅修雅博識,善水墨白描梅蘭水仙。王庭筠當時已有三絕詩書畫之譽,這些文人畫家都有深厚的文識修養,高遠的胸襟境界,盤橫山川,游心藝林,其畫自有神韻妙境。明代董其昌《畫禪室隨筆》曰:“畫家六法,一氣韻生動,氣韻生動不可學,此生而知之,自在天授。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胸中脫去塵濁,自然丘壑內營,立成鄄鄂,隨手寫出,結為山水傳神矣。”這正指出了氣韻非師思想的內涵,也是文人畫教育思想的經典概括。明人姜紹書《無言詩史》評倪瓚云:“善畫枯木竹石及山水小幅,氣韻蕭遠,識者謂云林胸次冰雪云煙,相為出沒,筆端固自勝絕,良不虛也。”文人畫品格蕭散閑遠,筆韻高簡,此正是氣韻非師,乃個人修養所至的結果。
三、詩書入畫
南宋鄧椿《畫繼》云:“畫者,文之極也。”此言詩畫二事,其理一也。王維《藍田煙雨圖》東坡題跋:“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董其昌《畫旨》謂:“文人之畫,自王右丞始。”尊王維為文人畫之祖,在于其以詩境入畫,致使畫境高遠。詩畫有異形同工之妙,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詩成為文人畫立意造境的文化依托。宋徽宗立國子監畫學,以古人詩句命題考試學生作畫,又自徽宗開畫上題詩句先河后,文人畫家凡畫必題詩,這逐漸成為文人畫形式的獨特之處。宋文人畫家以書法入畫,精研繪畫用筆與書法用法之間的關系,創造出不同于描畫的寫法,建立文人畫寫意的概念,援書入畫,才真正越過以狀造形的階段,進入了筆墨語言。
書法的修習成為人物畫家的必修課。明人李日華《紫桃軒雜輟》云:“余嘗泛論學畫必在能書,方知用筆。”文人畫把書法的用筆融入繪畫中,豐富了繪畫的語言。詩書入畫從立意取境,從意象兩端構筑文人畫特殊的氣質。東坡語:“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詩書入畫成為文人畫教育思想的又一重要內容。詩的意境,書的勁勢,畫的形制統一于畫面,詩書畫互補互襯,此成為文人畫教育思想的審美傾向之一。
宋元文人畫教育思想的審美傾向,不僅通過創作表現出來,更重要的是從文人畫家的詩文評論和畫譜畫訣等理論中體現出來,這些審美傾向直接促進了文人畫寄情寫意和品格形態的建立。此后,文人畫成為中國古代繪畫趣味和風格的主導方向。
注釋:
①宋人評畫.湖南美術出版社,第223頁.
②舊唐書卷七七
③舊唐書卷一二九
④荊浩.筆法記.
⑤東坡題畫詩.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二首.
⑥東坡集卷二鳳翔八觀.
義務教育階段的美術教育內容豐富,對教師綜合素質的要求也相當高。筆者以義務教育階段美術教材中國畫內容的教學為例,分析教師應具備的素質。在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的中小學美術教材中。可以看出,在中小學美術教材中,國畫的教學重點主要有“欣賞•評述”和“造型•表現”兩種課程類型。在“欣賞•評述”類課程中,教師要引導學生觀賞自然和美術作品的形、色、質感、材料、形式、內容等,感受美術作品傳達的思想、情感,并能用自己的語言表達對作品的看法,體會不同美術形式多樣的表現力,獲得初步的審美經驗和鑒賞能力。在“造型•表現”類課程中,教師要教會學生中國畫的一些簡單技法,幫助學生用毛筆、宣紙等繪畫工具大膽畫畫,體驗國畫用筆、用墨的不同方式和效果,運用形、色、肌理、空間、明暗等美術語言表現自己的所思所想,發展個性表現能力,傳遞情感和思想。國畫教學在基礎美術教學中是一個循序漸進過程,教學目的是為了使學生通過小學到初中的學習,能夠對中國畫的用墨(焦、濃、重、淡、清)、用筆(中鋒、側鋒、逆鋒)、色和墨的結合以及審美情趣等有深入了解。從國畫的教學內容來看,首先,教師要有相當的基礎人文素養。如教學《飛天》《敦煌莫高窟》等內容時,教師必須向學生傳達這些藝術作品背后深厚的歷史文化傳統,而不是止于對造型、色彩等技法層次的分析。其次,教師要有相當的專業素養,即專業繪畫的能力。美術課程是操作性極強的課程,在“造型•表現”課程類型中,教師要讓學生了解線條、形狀、空間、色彩、明暗等造型要素,能夠運用筆、墨等國畫的繪畫工具進行大膽創作,因此,教師的繪畫演示必不可少,對教師的技法掌握和運用的要求也較高。最后,教師要有相當的教學能力。教學能力是傳授知識的能力,能夠較好地組織課堂、選擇合適的教學手段和方法、引起學生的興趣等都是教師上好課的必備素質。
二、高師美術教育的“產品”供給存在的問題及原因
教育活動的“產品”是學生,高師美術教育的“產品”就是高師畢業生,而“產品”質量的好壞要由需求方即用人單位評價。在筆者對中小學美術課程開展情況的了解中,有部分畢業生的教學能力存在不足,最常見的就是“懂而不會教”。部分畢業生專業水準不錯,但不懂得如何組織課堂教學,一肚子知識倒不出來,這是教學方法和技巧存在問題。究其原因,主要在于高師美術教育目標定位模糊,片面效仿專業美術學院,課程設置上過于注重專業技能的培養,忽視了教法和人文素養的培養。不同院校的辦學特色和重點應該有所區別。專業美術院校的培養目標是培養藝術家,而高師院校的培養目標則是為基礎美術教育輸送合格教師,二者辦學的側重點是不同的。如在中國畫的教學中,以中國美術學院為例,其課程設置注重學科知識的精湛,并以專業方向教學為特色。中國美術學院中國畫系設有中國人物畫、中國山水畫、中國花鳥畫、中國畫綜合四個專業方向。一年級主要是中國畫基礎課程階段,包含書畫常識、書法、素描、線描、寫生、古畫臨摹、理論基礎等。第二至第四學期結束后,學生自由選擇深研的專業方向,不同的專業學科方向教學內容各不相同。如中國畫花鳥方向課程為白描花鳥、古畫臨摹、工筆花鳥、沒骨花鳥、寫意花鳥、下鄉寫生、論文創作、畫論、詩詞題跋等。我們可以看出,專業院校課程設置詳細具體,學生對中國畫的學習由淺(基礎)入深(方向課程),以著重培養學生的中國畫創作能力,其教學目標是培養藝術家。應該說,在中國畫學習方面,專業院校側重于知識技能的精研,高師美術教育則側重于中國畫的基礎學習。但目前部分高師院校美術教學的“師范性”立場不堅定,從培養方式到評價體系都片面效仿專業美術學院,忽視一般高師院校在師資和專業建設力量上與專業美院的差距,輕視美術理論、教育教法等課程的開展,甚至急于培養出藝術家為學校打響知名度,這種功利的取向模糊了教育目標。如,在高師美術教學實踐中,一般設有通識教育課、學科基礎課、學科專業課以及教育實踐類課程。在一些高師院校中,通識教育課是大學語文、英語、體育、計算機、思想道德修養與法律基礎、思想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概論等課程,這類課程大概占總課時數的20%,專業課程占50%左右,而突出師范特色的教育理論、實踐類課程僅占10%左右,專業課程的受重視程度不言而喻,而教育理論、實踐類課程被輕視,課程設置存在偏頗,反映到畢業生的質量上,其教學能力不高也是可以想見的。
三、高師美術教育課程改革的現實路徑
1.明晰定位、回歸“師范性”價值取向
上已述及,由于部分高師院校片面追趕專業院校,在教育目標上偏離“師范性”的價值取向,課程設置上偏重專業課,弱化了教育理論及實踐類課程,導致畢業生在教學能力上存在欠缺。因此,高師美術教育課程改革首要的就是明確辦學目標,回歸“師范性”,回歸為中小學培養合格美術教師的目標。師范美術教育與一般的專業美術教育不同,如果在教育教學方面按照專業美術院校的標準進行教學,過于強調美術專業訓練而忽視師范性,便失去了美術師范教育課程改革的意義。
2.增加教法訓練內容和人文基礎課程
現在部分高師美術教學中,教法訓練的內容受重視程度不夠,而“師范性”的要求正是要培養“會教”的教師,因此,增加教法訓練課程的比重是必然的趨勢。目前,高師美術師范技能課程一般將中小學美術教材作為素材進行講授,高師美術教育教法訓練應緊貼基礎美術教育教學內容。以中國畫教學為例,基礎美術教育在教學內容上包括山水花鳥的造型、表現技法及欣賞和評述,那么在高師課程教學中,美術教育專業的學生必須掌握山水畫、花鳥畫臨摹及創作方法。在教學過程中,教師可模擬中小學課堂教學實例,選取適合中小學教學的山水畫、花鳥畫的教學范例,為學生做示范課。如,在中小學美術教學中講解山水畫這一內容時,我們可以分為2個階段進行教學:第一,欣賞山水畫,分清近、中、遠景在山水畫中的不同表現方法,講解樹和石頭的畫法(1課時);第二,教師指導學生畫,在教學過程中教師邊講解邊讓學生跟著畫,體會用筆、用墨的關系和對工具性能的掌握(1課時)。示范課后,應該讓高師學生準備試講,組織學生聽課、評課、討論,以取長補短,探討適合中小學課堂教學的方式方法。另外,在教法訓練課程中應增加計算機輔助美術教學這一內容。計算機是現在中小學生熟悉的工具,在美術教學中,運用計算機輔助美術欣賞課,使其呈現方式更加生動有趣,有助于激發學生的興趣。
3.增加人文基礎課程
一
于希寧有一顆質樸而敏感的審美心靈,草木枯榮、物隨時遷皆能激發他創作的欲望和靈感,發而為文,揮筆成畫,最終創造了其詩意化的花鳥畫境界。1996年出版的《于希寧詩草》,收錄其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創作的三百余首詩詞,其中題畫詩占大部分。如《春眠夢梅》:“春眠夢玉珮,瑞雪停云在,暗窺君未醒,偷換枝無礙。”此詩將作者深夜夢梅的情感體驗寫得微妙細膩:在萬物復蘇的季節里,又夢見了日夜思念的梅君。在夢里,它以白雪作霓裳停留在云端。趁著它還未睡醒,趕緊把它婀娜的身姿偷換過來(意為趕快將它畫下來)。“暗窺”“偷換”用來表現畫家虛懷默然、不忍打擾的心意,將梅花擬人化,信手拈來,自由空靈。又如他的紀游詩:“一路溪流漱石亂,半山云霧入林暝。岸邊古木皆溫化,江上征篷待客停。”這是于希寧回憶自己游嚴子陵釣臺所見,視線由江流遠觀山林,又由岸邊回到江上,給人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
于希寧在詩文修養上很是下了一番苦功。20世紀30年代,于希寧在新華藝專學習時,詩詞題跋是必修課,他一邊臨摹古人名畫一邊細細揣摩題畫詩,感受詩情與畫意的融合。通過數十年不斷的積累,于希寧逐漸能夠自由地進行詩詞創作。七八十年代,于希寧多次江南探梅,在思考繪畫創作問題的同時,梅花也開啟了于希寧一段詩的情緣,他曾說:“每當此時,我會從自然和藝術的內在關系中,從古人今人的種種得失中,獲得無窮的心得和新知,而詩興由之而生。之所以在我的詩草中詠梅詩占有這樣大的比重,真是良有以也,絕不是偶然的。”于希寧的詩歌創作強調當下即成、觸目即真的直接表達,當下參取、即物生情,將心寄予當下的直接感悟,正所謂“俯拾即是,不取諸鄰”,情感的運動弱化了理智與邏輯思維,只是自然而然地“俯拾”“直取”,類似于“皚皚埋萬物,大地披銀鎧。老柯壽者相,暢吟凌寒態”這樣的詩句皆是以詩思啟畫意,以畫圖示吟哦,詩人之心在瞬間超越時間與空間,不期然間已與物象契合無間。于希寧的“詩情”不是純然的感情抒發,而是緣物而起將自己的內在情感與外在物象相融合。他的《早春有懷》:“春來冬去寒方暖,地動青萌欲吐芽。嶺上梅花疏且瘦,雪飛有意混成花。”因感受到春天的氣息,而遙想嶺上梅花的疏枝淡影,大地盡管看似平靜卻生機涌動,既然梅花還未開放,就讓飛雪混成花朵作那冰清玉潔的白梅花。于希寧這種神思活動始終不脫離自我的具體感受,通過情感的推動,將記憶世界喚醒并重組,遷想妙得,神與物游。
隨著于希寧繪畫風格的進一步確立,必然也要求與之相應的題畫詩以深化意境,他說:“古人的詩是在彼時彼地的具體條件下有感而發的,每個人所處的時代環境和遭遇不同,歷史和社會的變化發展使人的思想和人生觀也在變化。”林和靖愛梅、愛鶴,“梅妻鶴子”成為千古美談,他筆下的梅花疏影橫斜、暗香浮動,而在于希寧這里梅花則轉化成為“鱗柯鐵骨玉肌妍,歷盡冰霜迓日翻。自繞橫斜清質氣,暗香亮節散中原”的精神面貌。他在詩中所要實現的是梅花的錚錚鐵骨所代表的時代精神、民族氣派以及自我品格。唐幼明曾有梅花詩曰:“梅花自是神仙骨,不許凡人肉眼看。雪壓江南春滿屋,玉堂瀟灑月光寒。”于希寧反其意而作:“梅花不是神仙骨,耐得人間頌品端。雪掠冰凌難損質,素心玉面水晶盤。”他將梅花那種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冷峻轉化為人人贊頌的精神品格。
于希寧創造的詩畫意境高古雄奇、鮮明可感,使觀者有身臨其境之感,如其《巫岫龍柯》寫湍流與云天相接,老梅奇柯橫空出世,意象凝重,蒼勁有力,顯示了中流砥柱、偉岸孤傲的精神,并題詩曰:“巫岫雄柯雪養魂,千花萬蕊抒精神。為教操守培時物,筆帚運來玉樹春。”于希寧作詩還力求與繪畫的風格融凝無間,如《秋絲瓜》題詩:“秋雨霏霏征途忙,碧油沃野魚米鄉。荷塘脆藕正應市,戶戶絲瓜上脊梁。”畫面上幾片潑墨瓜葉簡潔生動,條條絲瓜色清姿動,幾朵黃花與葉、瓜互相掩映,極富生活情趣。
二
詩歌之外,書法、篆刻對于希寧的繪畫創作來說更有著獨特的實際意義,他在繪畫上所達到的高度就來源于他的書、印修養。他將書法、篆刻作為繪畫的基礎來對待,并憑他對技法及美學內涵的深刻理解、融會參悟,使其繪畫顯現出別樣的筆法意味與空間效果。與他在詩文修養上的晚進不同,于希寧自小就受到父輩的熏陶,專意書法、篆刻方面的修煉而無絲毫懈怠。在上海求學時期,于希寧開始比較全面而系統地深入學習書法。從甲骨、金文到晉唐王羲之、懷素、顏真卿再到宋元黃山谷、坡、趙孟頫,無不心摹手追,尤其對魏碑古厚持重、舒展勁健的用筆極為偏愛。與在繪畫上的刻苦勤奮一樣,于希寧將練習書法作為日課,他不是著意于一家一帖的摹寫,而是融會百家之長以成自我體格。
在篆刻方面,于希寧受鄉賢陳介祺所藏漢印、瓦當、青銅器耳濡目染,對樸實敦厚的美學風格有了最初的感知。陳介祺一生鑒精藏富,其所輯《十鐘山房印舉》成為于希寧學習篆刻的重要材料。上海求學期間更得海派名家諸樂三先生的指導,下苦功摹刻秦璽漢印數百余方,上溯鐘鼎款識、漢印瓦當、碑額刻石,近學鄧石如、吳昌碩及西泠八家。潘天壽先生曾建議他:“多注意秦璽清俊之氣,漢印渾樸古厚氣息,于章法安排多動腦子,必有變化。”而黃賓虹先生對于希寧更是有重要影響,其《黃賓虹藏秦漢印拾遺》收錄親自手拓黃賓虹先生收藏的秦漢古印58方,從中可見于希寧孜孜以求、一絲不茍的治學態度。同時,他深諳黃賓虹先生“書畫同源。自來言畫法者,同于書法,金石文字,尤為法書所祖。考書畫之本源,必當參究籀篆,上窺鐘鼎款識”的道理,對篆籀書法著意最深,用力最勤。從任教于濰縣的慮遠閣畫廬開始,篆刻就一直是于希寧的主講科目,并編寫了完整的講課稿,在日后的教學過程中不斷完善,其晚年論文《篆刻及其與書畫之間的關系》即是原稿的一部分。文章中從篆刻興起原因、發展歷程、種類體制及風格變化、作用等幾個方面對篆刻做了比較全面的論述。
三
于希寧的繪畫充分地體現出與書法、篆刻的緊密結合,他在筆墨表現上孜孜探索,孕育出“剛勁樸厚”的風格特點。其早年所作《白梅圖卷》將剛勁沉著的用筆、曲繞變幻的結體形式運用于繪畫,得篆刻方寸間分朱布白之妙,正如黃賓虹先生所題“宋元士大夫純以書法入畫,平壽有道,深明篆刻,此幀得古籀遺意矣”。書法用筆影響了他的繪畫用筆特征,而畫面剛勁渾厚的筆墨味道也影響了書法的審美取向,書法與繪畫的筆墨形成了相對應的互動關系。這種互動關系最直接地體現在長線的運用上。他所畫藤本植物,以書意入畫,無不蒼勁古樸、氣勢恢弘。如《春滿乾坤》中的紫藤回旋曲折、疏密交織、屈曲盤繞,運筆靈活不滯、氣脈通聯,與草書流暢的書寫性異曲同工。而其頓挫生拙之態又極盡篆籀筆意,正如他自己的詩句“蔓篆舞婆娑”,剛中帶柔、外曲內直,行筆快則流暢剛健、飛動挺拔,行筆慢則敦厚樸實、含蓄穩重,流暢中寓蒼渾,樸實中見靈動。他常迫使筆鋒分散出一種“飛白”或“劍脊”的筆觸效果,這種筆法厚實而松靈,墨雖淡而不薄不浮,雖重而不濁不滯,用來表現初雪未融的梅干,使雪的溫潤圓滑與枝干的盤曲嶙峋形成了鮮明對比,既有特定的質感、量感和空間感,又具有充滿筆墨情趣的藝術性。
從書法、篆刻中,于希寧不僅尋求可被繪畫有效利用的技法資源,同時將書、印的內涵化為畫面的精神氣質,如他筆下的梅花總是充滿力量,梅之老干盤曲嶙峋,架構出一個穩定而充滿張力的畫面結構,將秦漢晉唐的正大氣象與梅的品行氣勢加以內在融匯并通過用筆展現出來,最終形成了凝重古拙、剛勁俊逸的繪畫境界。
“三魂共一心”是于希寧一生的座右銘,也是他畫梅思想的深層體系。其國魂、畫魂寓人魂的藝術思想正是時代精神、梅的精神、自我精神三者統一的高度升華。于希寧在與梅相識相交的過程中,逐漸認識到梅花“不怕雪欺霜辱,冰虐風餐,反而冒雪沖寒,萌花報春,所謂‘萬花敢向雪中出’‘挺立風雪吐芬芳’的精神,這才是梅花‘骨氣’之所在。這種經得起天寒地凍、雪壓霜欺,而矯健不群、一花獨妍,卻又俏不爭春的氣質,正是現在所需要的時代精神”。于希寧將梅花之品質、與時代之精神融為一體,同時,又是他自我個性的生動體現。他的情感與文思已與梅結為知已,在進入物我兩忘情狀中不斷深化;他的堅韌、勤奮、剛正之氣逐漸與老梅之骨氣、生氣、清氣相契合,實現人魂與畫魂的完美統一。
于希寧從傳統文人思想價值體系向“三魂一心”畫學思想體系的轉變,也相應地帶來了其繪畫造型語言、技法及整體畫面的轉變。他拋棄傳統花鳥畫折枝構圖的程式,以整棵梅樹入畫,將花鳥畫創作引向一個新的境界,因此,干與枝的畫法是于希寧技法創造的重點,尤其是復雜枝干的穿插組織方法,確立了由主干到枝條、由近處到遠處、由大勢到細節的繪畫順序。枝干、花朵的疏密分布以及梅鞭的走向等等這些因素都成為畫面構成的重要部分,這尤其需要畫家具有對畫面強大的掌控能力。于希寧注重枝干的走向、穿插,并形成一定的層次感和空間關系。為了體現畫面的秩序,于希寧還在繪畫的過程中有意將枝干留出空位,體現出枝干前后、左右、上下相互顧盼、彼此呼應的空間效果,盡管千枝縱橫,仍覺生動有序。于希寧筆下的梅花,在花、萼、蕊的畫法上也打破古人的口訣,從花的生理形態出發,對花的畫法進行了全面的研究。
于希寧畫梅在尊重客觀自然的同時,也考慮到了畫面的結構美,為了獲得作品的完整性和意境美,他往往采用烘托的手法,以赭石、花青罩染,形成一定的空間氛圍,凸顯遠觀的氣勢。
四
于希寧的美術史論研究深受俞劍華影響。俞劍華是站在一個畫家的立場上思考如何從美術的自身發展規律出發,論述繪畫在歷史上的發生、發展、影響、作用和演變規律的,同時注重對畫家的風格及技法分析,這些都對于希寧產生了直接的影響。“從時代背景與俞劍華一生的學術活動、學術主張,師承與薪傳來看,作為俞劍華學派,有它的特點,這基本上可以從俞先生自己在1958年提出的‘四萬說’來認識。”(林樹中《承前啟后,奠基筑路—試論俞劍華學派》,轉引自《俞劍華先生學術研討論文集》,東南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四萬”就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繪萬張畫,立萬帙言”。“四萬說”要求美術史研究者要有扎實的文獻學功底、史料處理能力,重視調查研究、創作寫生,將美術史論與繪畫實踐相結合,以文獻考據、實物考古與創作實踐相融合。俞劍華對美術史研究有著“盡信書不如無書”的態度,這種治學要求對于希寧的藝術道路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他不僅將儲備專業技能和技法作為分內之事,更將具備扎實而廣博的藝術修養作為一生恪守的準則。
1955年,于希寧到無錫華東藝專師從俞劍華先生進修中國美術史,著意于畫家個案、畫種、斷代史的專題研究。1957年,赴山西永濟縣永樂宮考察并臨摹元代三清殿壁畫。不久,他在《山東師范學院學報》上發表了《山西永樂宮混成殿建筑及壁畫考察報告》,完整地論述了永樂宮各殿的壁畫內容,并詳加考證,又從圖像角度,對畫面的色彩、構圖、線條作分析。1958年,于希寧與羅尗子共同完成《北魏石窟藝術浮雕拓片選》一書。該書收錄了于希寧在棲霞山、千佛山、龍門、云岡石窟所捶拓的大量拓片,由羅尗子撰文對石窟藝術作綜合介紹和系統比較,并對浮雕花紋的演變發展做了深入的研究。“對于石窟藝術作綜合比較研究的雖然不是由我們開端,但是在國內藝術界作這種研究的人實在不多,至于研究石窟藝術的浮雕花紋演變和從事這方面捶拓工作研究的,似乎還沒有前例。”(俞劍華《北魏石窟浮雕拓片選·序》,古典藝術出版社1958年版)。他們采用拓片這一獨特形式,將注意力從銘記碑碣的考察轉向浮雕花紋,也把拓片本身所承載的中國獨特的文化意蘊揭示出來。“于希寧選用清乾隆年間遺存蟬翼古紙,從石窟浮雕形式、洞窟石質幾個方面,綜合考慮來選擇敷紙、揭紙和敷墨的方法,墨色層層疊加,虛實相映,美妙絕倫。其中大一點的石窟需要幾十塊,甚至上百塊蟬翼紙拼接才能完成,可見捶拓工作的艱辛和難度。從這些精美的拓片中,我們可以看到于希寧先生在捶拓工作中的藝術思考和創造性勞動,同時,也能夠深切地體會到于希寧嚴謹的治學態度和對藝術的虔誠。”(沈光偉《于希寧手拓石窟拓片拾遺》,《百年希寧—書法、篆刻、手拓、寫生卷》,山東美術出版社2013年版)于希寧還對敦煌石窟進行了考察。考察結束后,在山東師范學院舉辦臨摹、拓片、攝影展,以多種藝術形式和全方位視角將莫高窟的藝術精品呈現出來。現存的幾幅于希寧臨摹敦煌的人物畫和他的攝影照片仍能讓我們感受到他們考察工作的細致、全面。無論是石窟所處地理位置還是洞窟內部的壁畫人物,以及紋飾圖樣、佛教造像等等,都將莫高窟的藝術精華以多種方式重現出來。
每一個民族、時代、社會的文化,都有其不同于其他民族、時代、社會的特征,表現出不同的民族性格,不同的時代精神,和不同的社會思潮。所謂藝術的民族氣派與民族風格,不過是特殊的民族精神在藝術中的一般表現而已。每一個民族的藝術都是豐富多彩的,甚至于形成許多不同的流派。但是與其他民族的藝術相比,這些不同流派又都顯得近似。
在一定的意義上,這“近似”之處,往往正是它的價值所在。一件藝術作品,不僅表現出作者的思想感情,也表現出一個民族、一個時代、一個社會共同的心理氛圍,和一種文化共同的價值定向。表現得越多,作品的藝術價值就越高。無所表現的藝術,也就是沒有價值的藝術。
人們常常用“鏡子”來比喻藝術,這個比喻并不恰當。藝術不同于鏡子。一面鏡子是一個死的物理事實,它所反映的事物,事實上存在于它之外。而一件藝術作品則是一個活的有機體,它就是它所反映的事物。一個民族、一個時代、一個社會的要求、理想、信念與價值在藝術作品中獲得的意義與表現力,離開了藝術作品就不復存在。所以藝術,盡管與哲學有許多明顯的區別,還是有共同的基礎。
一個民族、時代、社會的藝術,必然與這個民族、時代、社會的哲學相聯系。哲學是民族、時代、社會的自我意識,偉大的藝術作品總是表現出深刻的哲學觀念,它不僅是民族性格、時代精神、社會思潮等等的產物,而且也能動地參與形成民族性格、時代精神、和社會理想,是自己的民族、時代、社會的代表。我們很難設想,如果沒有藝術和哲學,我們到哪里去找一個民族的靈魂。
藝術與哲學的聯系,在中國古典美學看來,是不言而喻的:“畫以立意”,“樂以象德”,“文以載道”,“詩以言志”,最廣義的藝術也就是最廣義的哲學。自覺地強調這一點,是中國古典美學的二個重要特征,也是我們探索藝術的民族形式、建立現代化的中國美學時必須認真研究的一個問題。
中國藝術高度的表現性、抽象性和寫意性,來源于它同哲學的自覺聯系。通過中國哲學來研究中國藝術,通過中國藝術所表現的哲學精神來理解它的形式,我們可以得到許多有益的啟示。
二
哲學,作為人類的自我意識,是理性精神的直接表現。如果借用康德的術語來比較,我們不妨說,西方哲學偏于“純粹理性”,偏重于追求知識;中國哲學偏于“實踐理性”,偏重于追求道德。前者多描述自然界的必然,后者多強調精神領域的自由。中國哲學是內省的智慧,它最重視的不是確立對于外間世界的認識,而是致力于成就一種偉大的人格。所以,和西方哲學相對而言,它并不重視對于客觀對象的分析、區分、解釋、推理,并不重視對于對象實體及其過程的精確敘述,而是把最高的真理,理解成一種德性的自覺。它始終不曾脫離人的社會關系,不曾脫離倫常情感的具體實踐和具體感受。
這不是偶然的。中國歷史上無情的階級對抗關系,從來是籠罩在原始時代保留下來的血緣氏族宗法關系之下的,這種雙重關系所形成的文化心理結構,以及在這種文化心理結構的基礎上形成的中國哲學,首先考慮的就是人與人的關系,而不是人與物的關系。為了協調人與人的關系,就要講統一、講秩序、講仁愛、講禮讓、講義務、講親和、講道德。而不是象西方哲學那樣,更重視講知識、講方法、講邏輯因果規律等等。現實的人生問題,在中國哲學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所以中國哲學較早達到“人的自覺”。這種自覺首先表現為宗教觀念的淡薄。東方思想宗教觀念的淡薄是哲學史家們常說的問題,其實這種淡薄,不過是用對君主、族長和關系結構(禮)的崇拜和服從,來代替對神的崇拜和服從而已。這種雙重結構是一種異化現實,自覺的人必然在其中找不到出路,而體驗到強烈的憂患意識。這種憂患意識是中國哲學的起源,也是中國哲學發展的基礎。這一點決定了中國哲學不同于西方哲學的許多特征。
在西方哲學史上,直到十六世紀文藝復興時期,才有所謂“人的發現”,或者說“人的自覺”。與教會、神學和經院哲學所提倡的禁欲主義相對立,以薄加丘為代表的文藝復興作家們宣稱發現了與彼岸天國的幸福相對立的此岸的、地上的歡樂。這種歡樂意識是西方哲學覺醒的契機。以此為起點,西方哲學強調幸福的價值,個人追求幸福的權利,以及“叛逆精神”、反抗性格等競爭性道德。我們不妨說它的.基礎是“歡樂意識”。產生于歡樂意識的痛苦必然伴隨著消沉和頹廢,產生于歡樂意識的悲劇必然伴隨著恐怖和絕望。這些,正是西方表現痛苦的藝術作品共同具有的總的特點。
中國哲學從一開始就表現出很高的自覺性。這種自覺性是建立在憂患意識的基礎之上的。如果從文獻上追索淵源,可以一直上溯到《周易》中表現出來的憂患意識。正是從這種憂患意識,產生了周人的道德規范與先秦的理性精神,以及“惜誦以致愍今,發奮以抒情”的藝術和與之相應的表現論和寫意論的美學思想。這也不是偶然的。正如沒有阻力,生命不會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沒有憂患,人也不會意識到自己的存在。生命的力量和強度只有依照阻力的大小才有可能表現出來,與之相同,只有憂患和苦惱才有可能使人在日常生活中發現和返回他的自我,而思考生活的意義與價值,而意識到自己的責任和使命。
《易·系辭傳》云:“作易者,其有憂患乎?”是的:其有憂患,所以對于人間的吉兇禍福深思熟慮,而尋找和發現了吉兇禍福同人的行為之間的關系,以及人必須對自己的行為負責的使命感。通過對自己的使命的認識,周人的以“德”(“敬德”、“明德”)為中心的道德觀念與行為規范,就把遠古的圖騰崇拜和對于外在神祗的恐怖、敬畏與服從,即那種人在原始宗教面前由于感到自己的渺小與無能為力而放棄責任的心理,轉化為一種自覺的和有意識的努力了:通過對憂思的思考,在圖騰文化中出現的“天道”和“天命”觀念,都展現于人自身的本質力量。人由于把自己體驗為有能力駕馭自己命運的主體,而開始走向自覺。人們所常說的先秦理性精神,不就是這樣一種自覺的產物嗎?
周人亡殷以后沒有表現出勝利的喜悅,而是表現出那樣一種冷靜而又深沉的“憂患意識”,是人們走向自覺的契機,是先秦理性精神的前導。我們很難設想,如果沒有那樣一種主體觀念的先期確立,先秦學術能夠呈現出如此生動豐富而又充滿活力的局面。
《漢書·藝文志》云:“諸子十家,其可觀者九家而已,皆起于王道既微,諸侯力政,時君世主好惡殊方,是以九家之術,■出并作”。這一段話,比較正確地概括了諸子興起的原因。東周列國互相兼并,戰爭綿延不絕,滅國破家不計其數,富者劇富,貧者赤貧,百姓生死存亡如同草芥螻蟻,不能不引起人們深深的思索。為了尋找這一切憂患苦難的根源及其解脫的途徑,各家各派參照《易經》的啟示,提出了各種不同的看法。“其言雖殊,譬猶水火相滅,亦相生也。”雖說是各家互相對立,沒有一家不從對方得到好處,雖說是法家“嚴而少恩”,墨家“儉而難遵”,名家“苛察繳繞”,陰陽家“拘而多畏”,不如道家和儒家那樣源遠流長,影響深廣,但如果沒有這些學說與之競爭,儒家和道家也不會得到如此長足的發展。儒家和道家,附帶其他諸家和外來的佛家,相反相補,相輔相成,挾泥沙而俱下,成為后世中國學術思想的主流,而滲透到和積淀在中國文化的各個方面。相對而言,儒家思想更多地滲透到和積淀在政治關系和倫理規范方面,道家思想更多地滲透到和積淀在藝術形式和審美觀念方面。但無論哪一個方面,都存在著兩家共同的影響。
儒家強調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道家主張任從自然才能得天真。它們之間的矛盾,常常表現為歷史和人的矛盾,政治和藝術的矛盾,社會與自然的矛盾。從美學的角度來說,前者是美學上的幾何學,質樸、渾厚而秩序井然;后者是美學上的色彩學,空靈、生動而無拘無束。前者的象征是鐘鼎,它沉重、具體而可以依靠;后者的象征是山林,它煙雨空濛而去留無跡。從表面上看來,二者是互相對立和互相排斥的,但是在最深的根源上,它們又都為同一種憂患意識即人的自覺緊緊地聯結在一起。正如歷史和人、政治和藝術、以及社會和自然都有其同一的根源,儒家和道家也都是同一種憂思意識即人的自覺的兩種不同的表現。那種早已在《周易》、《詩經》和各種文獻中不息地躍動著的憂患意識,不但是儒家思想的核心,也是道家思想的核心。
儒家尚禮樂,道家說自然,從同一種憂患意識出發,都無不帶著濃厚的倫理感彩,都無不是通過成就某種人格的內省功夫,去尋求克服憂患的道路。兩家道路不同,而所歸則一。《孟子·告子下》云:“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弗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增)益其所不能。人恒過,然后能改;因于心,衡于慮,然后作;征于色,發于聲,而后喻。入則無法家拂土,出則無敵國患者,國恒亡。然后知生于憂患,死于安樂也”。這是儒家的道路。老子《道德經》則主張“貴大患若身”,“處眾人之所惡”,這不是退避和忍讓,而是順應自然的法則(“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來和憂患作斗爭(“將欲取之,必固與之”),這是道家的道路。二者殊路而同歸。那種單純強調儒家入世,道家出世、儒家積極進取、道家消極退避的流行觀點,恐怕失之片面,有必要加以補充才是。
從能動的主體的責任感,產生了人的自尊和對人的尊重。這是儒道兩家都有的態度。孔子所謂“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孟子所謂“富貴不能、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起子所謂“自知不自見、自愛不自貴”,莊子所謂“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詛”,都無非是表現了這樣一種人的自尊和對人的尊重而已。“寂今寥今,獨立而不改!”這是什么力量?這是一種自尊自愛的、人格的力量。無論是儒家、還是道家,人格理想的追求,在這里都充滿著積極進取的實踐精神。與憂患作斗爭,與命運作斗爭,這是一種普遍的實踐。在這種實踐中思想感情的力量不是首先被導向成就外在的、異己的宗教、國家、法律等等,而是首先被導向成就內在的人格,則是一種特殊的實踐。這是中國哲學的特殊性,也是中國藝術、中國美學的許多特殊性的總根源。
總之,起源于憂患意識的人的自覺,和在憂患意識之中形成的積極進取的樂觀主義、以及建基于這種自覺和樂觀主義的、致力于同道與自然合一的倫理的追求,以及在這種追求中表現出來的人的尊嚴、安詳、高瞻遠矚和崇本息末的人格和風格,是我們民族文化的精魂。經過秦、漢兩朝的掃蕩和壓抑,經過魏晉人的深入探索和韜厲發揚,它已經深沉到我們民族類生活的各個方面,成為構成我們民族文化、精神文明的基本元素。盡管千百年來興亡相繼的、統政治、經濟、文化于一體的、大一統的封建國家力圖按照自己的需要來熔鑄和改造它,它始終保持了自己的活力。從另一方面來看,也許正是這種封建體制的壓迫,才使它得以保持自己的活力吧?
三
古代思想,無論在東方還是在西方,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不滿于當時災難深重的現世生活,把希望寄托在對于彼岸世界的信仰上面。在西方,這個彼岸是以宗教方式提出來的天國,在中國,這個彼岸是以倫理方式提出來的“先王世界”。前者是一個外在的世界,通向那個世界的途徑是知識和信仰。后者由于它的倫理性質又獲得了此岸的實踐意義,基本上是一個主體性的、內在的世界,通向那個世界的途徑,主要是內省的智慧。
自古以來,中國人就對救世主之類抱著一種充滿理性精神的懷疑態度。莊子的泛神論和孔子的懷疑論都反映了這個特點。孔子說:“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他說出了一個事實:以“敬”為中心的天道觀念并沒有把人導向外在的宗教世界。而這,也就是最高的智慧。從這種智慧產生了人的自尊、自信、自助的責任感,和茍卿所說的“制天命而用之”的主體意識,以及它的樂觀主義的進取精神。這種精神表現在哲學之中,也表現在藝術和美學之中。
所以在中國,藝術創作的動力核心是作為主體的人類精神,它先達到意識水平,然后又沉入無意識之中,不斷積聚起來,由于各種客觀條件的觸動發而為激情,發而為靈感,表現為藝術。所謂“情動于中,故形于聲”,(《樂記》)“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磋嘆之,磋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詩大序》)這是一種內在的動力,而不是西方美學中所常說的那種外在的動力,例如神靈的啟示(靈感),或者外在現象的吸引所造成的被動的“反映”。
但是這種內在的動力,卻又力圖與外間世界相統一。例如,它追求人與人、人與社會的統一(“論倫無患,樂之情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追求人與自然、即“人道”與“天道”的統一(“大樂與天地同和。”“樂者,天地之和也。”)這種統一,作為藝術表現的內容,也就是情感與理智的統一,即所謂“以理節情”。把“以理節情”作為音樂創作和一切藝術創作的一條原則,是中國古典美學的一個獨到的地方。
情是生生不息,萬化千變的事實,它呈現出無限的差異和多樣性。理是萬事萬物共同的道理,它貫穿在一切之中,所謂“道一以貫之”,它呈現出整體的統一。“以理節情”,也就是“多樣統一”。“多樣統一”作為“和諧”的法則,不但是西方美學所遵循的法則,也是中國美學所遵循的法則。但西方所謂的和諧主要是指自然的和諧,它表示自然界的秩序。中國所謂的和諧主要是指倫理的和諧,它表示社會和精神世界的道德秩序。中西審美意識的這種差別,反映出西方物質文明的務實精神同東方精神文明的務虛精神各有不同的側重。
若問這個貫通一切的道理是哪里來的,那么我們可以簡單地回答說:來自此岸的憂患意識。產生于憂患意識的情感是深沉的和迂回的,所以當它表現于藝術時,藝術就顯出含蓄、敦厚、溫和、“意在言外”,所謂“好色而不、怨誹而不亂”。這是中國藝術傳統的特色。“以理節情”的美學法則,不過是鑄造這種特色的模子而已。它不但是美學的法則,也是一切政治的和倫理的行為法則,所謂“樂通倫理”、樂通“治道”,它們歸根結底都是“憂患意識”的產物。
產生于憂患意識的快樂必然伴隨著沉郁和不安。產生于憂患意識的痛苦必然具有奮發而不激越,憂傷而不絕望的調子。而這,正是中國藝術普遍具有的調子。中國的悲劇都沒有絕望的結局,即使是死了,也還要化作冤魂報仇雪恨,或者化作連理枝、比翼鳥、雙飛蝶,達到親人團圓的目的。“蝴蝶夢中家萬里”,正因為如此,反而呈現出一種更深沉的憂郁。這是個人的憂郁,同時也表現出一個社會、一個時代的心理氛圍。
四
《史記·太史公自序》云:“夫《詩》《書》隱約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里,演《周易》;仲尼■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圣賢發奮(憤)之所為作也。此人意皆有所郁結,不得其通道也,故述往事,思來者”。又《屈原賈生列傳》云:“屈原正道直引,竭忠盡智以事君,讒人間之,可謂窮矣!信而見疑,忠而被榜,能無怨乎?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這個說法,雖然在個別細節上與考證略有出入,但總的來說是符合史實的。屈原本人就說道,他之所以寫作,是“惜誦以致愍今,發憤以抒情”。這不僅是屈原的態度,也是中國藝術家普遍的創作態度。我們看古代所有的詩文,有多少不是充滿著浩大而又沉重的憂郁與哀傷呢?詩三百篇,絕大部分是悲憤愁怨之作,歡樂的聲音是很少的。即使是在歡樂的時分所唱的歌,例如游子歸來的時分,或者愛人相見的時分所唱的歌,也都撈著一種荒寒凄冷和騷動不安的調子,使人聽起來感到涼意襲人,例如
昔我往矣
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
雨雪霏霏(小雅《采薇》)
或者:
風雨如晦
雞鳴不已
既見君子
云胡不喜
(鄭風《風雨》)
這種調子普遍存在于一切詩歌之中。“正聲何微茫,哀怨起騷人”,普遍的憂患,孕育著無數的詩人。所謂詩人,是那種對憂患意識特別敏感的人們,他們能透過生活中暫時的和表面上的圓滿看到它內在的和更深刻的不圓滿,所以他們總是能夠在歡樂中體驗到憂傷:緊接著“我有嘉賓,鼓瑟吹笙”之后,便是“憂從中來,不可斷絕。”緊接著“今日良宴會,歡樂難具陳,彈箏奮逸響,新聲妙入神”之后,便是“齊心同所愿,含意俱未伸,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這種沉重的情緒環境,這種憂愁的心理氛圍,正是中國詩歌音樂由之而生的肥沃的土壤。
讀中國詩、文,聽中國詞、曲,實際上也就是間接地體驗愁緒。梧桐夜雨,芳草斜陽,斷鴻聲里,煙波江上,處處都可以感覺到一個“愁”字。出了門是“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在家里是“梨花小院月黃昏”,“一曲欄干一斷魂”,真個是“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誰不懷憂?”以致人們覺得,寫詩寫詞,無非就是寫愁。即使是“少年不識愁滋味,”也還要“為賦新詞強說愁。”浩大而又深沉的憂患意識,作為在相對不變的中國社會歷史條件下代代相繼的深層心理結構,決定了中國詩、詞的這種調子,以致于它在詩、詞中的出現,好象是不以作者的主觀意志為轉移似的。“愁極本憑詩遣興,詩成吟誦轉凄涼,”即使杜甫那樣的大詩人,也不免于受這種“集體無意識”的支配。
不僅音樂、詩歌如此,其它藝術亦如此,甚至最為抽象的藝術形式書法也不例外。孫過庭論書,就強調“情動形言,取會之意,陽舒陰慘,本乎天地之心。”(《書譜》)這種奔放不羈、儀態萬方而又不離法度的藝術,是中國藝術最好的象征。杜甫欣賞張旭的書法,就感到“悲風生微綃,萬里起古色,”這不是偶然的。繪畫,是另一種形式的書法。它在魏晉以后的發展,內容上逐漸以畫神怪人物為主轉向以畫山水竹石為主;技法上逐漸由以傳移模寫為主,轉向以抒情寫意為主;形式上逐漸由以金碧金彩為主,轉向以水墨渲淡為主。這種轉變和發展趨勢,也不過是“取會之意,”把憂患意識所激起的情感的波濤,表現為簡淡的墨痕罷了。“秋江上,看驚弦雁避,駭浪船還。”在那種平靜和超脫的境界背后,橫臥著我們民族的亙古的苦難。
五
“發憤以抒情”的觀點,用現代美學的術語來說,就是“表現論”。
“表現論”是相對于“再現論”而言的。藝術的本質是什么?是再現作為客體的現實對象?還是表現作為主體的人的精神、即人的思想感情?主張前者的是再現論,主張后者的是表現論。二者并不互相對立,但各有不同的要求。西方美學側重前者,它強調模仿和反映現實,中國美學側重后者,它強調抒情寫意。這種不同的側重是與它們各自不同的哲學基礎相聯系的。
西方美學思想是在自然哲學中發生的,古希臘最早提出有關美與藝術問題的人是畢達哥拉斯學派,這個學派的代表人物大都是天文學家、數學家和物理學家,他們著眼于外在的客觀事物的比例、結構、秩序、運動、節奏等等,提出了美在和諧的理論。這種和諧是一種數學關系,所以在他們看來,“藝術創作的成功要依靠模仿數學關系”,“藝術是這樣造成和諧的:顯然是由于模仿自然。”后來的蘇格拉底考慮到美與善的聯系,但他仍然認為藝術的本質是模仿,除了模仿美的形式以外,還摹仿美的性格。亞里士多德在總結前人成就的基礎上,即在模仿論即再現論的基礎上,建立了西方美學史上第一個完整的美學體系——《詩學》。在《詩學》中他提出了三種模仿:按事物已有的樣子模仿它;按事物應有的樣子模仿它;按事物為人們傳說的樣子模仿它。后來的達,芬奇和莎士比亞,還有藝術史家泰納,都繼承了這一觀點,他們先后都宣稱藝術是客觀現實的鏡子。左拉和巴爾札克則把藝術作品看作是歷史的記錄。車爾尼雪夫斯基則更進一步,他宣稱“藝術是現實的蒼白的復制”。這是一個在歷史上不斷完善的完整體系,在這一體系的范圍之內,所謂浪漫主義與現實主義的區分,不過是模仿事實和模仿理想的區分而已。所謂現實主義和自然主義的區分,不過是摹仿事物的本質屬性和摹仿事物的現實現象的區分而已。為了模仿事物的“本質屬性”,在這一體系中產生了“典型論”。“典型論”是更深刻的模仿論,但它并非近人所創,其根源仍然可以追溯到亞里士多德的模仿論。這是西方美學的主流和基調。
與之相比,中國藝術與中國美學走著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與《詩學》同時出現的中國第一部美學著作《樂記》,按照中國哲學和中國藝術的傳統精神,確立了一種與《詩學》完全不同的理論。除了把藝術看作是思想感情的表現以外,它還把藝術同道德、同一種特定的人格理想聯系起來。這在中國哲學和中國藝術中本是一種固有的聯系,《樂記》把它應用于創作,指出“樂者,德之華也。”“樂者,通倫理者也。”這樣的概括,標志著一條與西方的模仿論完全不同的發展道路。《樂記》以后的中國美學,包括各種文論、詩論、畫論、書論、詞論、甚至戲劇理論,都是沿著這一道路發展的。
現在我們看到,西方美學所強調的是美與“真”的統一,而中國美學所強調的則是美與“善”的統一。質言之,西方美學更多地把審美價值等同于科學價值,中國美學則更多地把審美價值等同于倫理價值。前者是“純粹理性”的對象,后者則是“實踐理性”的對象。它們都以情感為中介,不過前者更多地導向外在的知識,后者更多地導向內在的意志。二者價值定向、價值標準不同,所以對藝術的要求也不同。
把藝術看作認識外間世界的手段,自然要求模仿的精確性,反映的可信性,再現的真實性。自然要求對它所再現和反映的事物進行具體的驗證。例如西洋畫很重視質量感、體積感、空氣感、色感和光感等等,那怕是畫虛構的事物,想象出來的事物(例如拉斐爾的圣母和天使,魯本斯的魔鬼和精靈)都力求逼真,力求使人感到若有其物。這就需要求助于對透視、色彩、人體結構和比例等等的了解,這些都可借實用科學來驗證。透視可以用投彩幾何來驗證,色彩可以用光譜分析和折射反映來驗證,人體的結構和比例可以用解剖來驗證。驗證就是認識必然。畫如此,文學、雕刻、電影等等亦如此。
中國美學把藝術看體一種成就德性化人格的道路,所以它不要求把藝術作品同具體的客觀事物相驗證,而是強調“以意為主”,即所謂“取會之意。”即使“傳移模寫”,目的也是為了“達意”。所以也可以“不求形似”。越往后,這一特點越明顯。魏晉人“以形寫神”的理論,發展到宋代就被解釋為“以神寫形”了。對象實體不過是情與意的媒介,所以藝術創作貴在“立意”,可以“不求形似”。歐陽修詩:“古畫畫意不畫形,梅卿詠物元隱情。”蘇軾詩:“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作詩必此詩,定知非詩人。”這種觀點,同西方美學迥然各異。
在中國美學的詞匯中,所謂“創作”,也就是“意匠”的同義詞,杜甫詩“意匠慘淡經營中”,一句話說盡了創作的甘苦。意匠功夫來自人格的修養,所以做詩、作曲、寫字、畫畫、必須以在一定生活經驗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一定的人格修養、一定的精神境界作基礎。“汝果欲學詩,功夫在詩外。”這種詩外的功夫同樣也就是畫外的功夫。中國畫家論創作,強調“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強調“人品不高,用墨無法,”就因為“意誠不在畫也”。既如此,實物的驗證就完全沒有必要了。因為畫的價值不是由它在何種程度上精確逼真地再現了對象,而是由它在何種程度上表現了人的精神境界、和表現了什么樣的精神境界來決定的。
音樂也不例外。在中國美學看來,音樂的形式并非來自模仿客觀事物,例如模仿小鳥的凋瞅或者溪流的丁咚,而是來自主體精神的表現,來自一種德性化了的人格的表現。所以它首先不是要求音樂反映的真實、具體、精確、可信,而是要求“德音不理”,“正聲感人”,要求“情見而意立,樂終而德尊。”孟子《公孫丑上》云:“聞其樂而知其德。”《呂氏春秋·音初篇》云:“聞其聲而知其風,察其風而知其志,觀其志而知其德。盛、衰、賢、愚、不肖、君子、小人,皆形于音樂,不可隱匿。”我們認為中國美學的這些觀點,比西方美學更深刻地觸及了藝術的本質。
六
如所周知,人物畫在中國畫史上不占主導地位。與之相應,小說和戲劇在中國文學史上也不占主導地位。雖然在明、清以后,中國也曾出現過一些真正偉大的小說、戲劇作品,但是,這幾種西方藝術的主要形式,總的來說不曾受到中國藝術的重視。魯迅說:“小說和戲曲,中國向來是看作邪宗的。”(《且介亭雜文》二集)他沒有說錯。《漢書·藝文志》早就宣稱這類作品是“君子弗為”的“小道,”而把它黜之于“可觀者”諸家之外。唐人以小說戲曲為“法殊魯禮,褻比各優。”(《通典》),來人以小說戲曲為:“喪志”、“德政之累”(《漳州府志》)。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很多,其中的一個主要原因是,這種擅長于模仿、敘事的藝術門類,同中國美學的主導思想有一定的距離。
這并不是說,古籍中沒有關于戲劇和小說的專著。也有過一些這樣的專著,如《東京夢華錄》,《都城紀勝》,《西湖老人繁勝錄》,《夢梁錄》,《武林舊事》、《醉翁談錄》,《少室山房筆叢》……但是這些著作,沒有一本算得上是美學著作。都無非野史、筆記,資料性、技術性的東西。《焚香記總評》和幾本小說集的序言,雖然也發過一點議論,都無非隨感、雜說,沒有什么系統性、理論性。所以在中國傳統美學中,小說戲劇的研究是十分薄弱的一環。這最弱的一環恰恰是西方美學中最強的一環。因為從模仿論的觀點看來,這種敘事的形式正是再現現實的最好形式。
在西方,最早的詩歌是敘事詩,即史詩,如《伊利亞特》、《奧德賽》,它著重描繪事件發展過程,人物狀貌動作,以及發生這一切的環境。西方的戲劇、小說就是從史詩發展而來。所以西方戲劇小說理論強調的是情節,認為戲劇小說的要素是情節而不是人物的個性或者思想感情。亞利斯多德《詩學》第八章規定,史詩必須遵循情節發展的邏輯必然性這一規律,達到“動作
與情節的整一,”他指出這種“動作與情節的整一”是史詩與歷史的區別。后來新古典主義者在“動作與情節的整一”之上加了諸如“時間與空間的整一”等等,被稱為“三一律”,“三一律”一度是西方古典戲劇小說創作公認的原則。
在中國;最早的詩歌是抒情詩,如《詩經》,它直接表現、或通過自然環境或人物動作的描述間接表現主體的人的心理感受。“勞者歌其事,饑者歌其食。”饑寒勞苦(憂患),以及起于饑寒勞苦的喜、怒、哀、樂、思慮(憂患意識),才是它的真正動力和內容。它有時也著重敘述人物、環境和事件,如《七月》、《伐檀》等,但即使在這些作品中、環境和事物也仍然不過是表現的媒介而已,它的要素仍然是思想感情而不是故事情節。中國文學史上最重要的敘事詩是《孔雀東南飛》,即使是《孔雀東南飛》,它的形式、結構也無不從屬于情感的旋律。從“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到“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在徘徊而又徘徊之中表現出來的無窮的苦惱意識,才是這篇作品的中心內容。這個內容不僅決定了它的一唱三嘆的形式,而且賦予了它以無可懷疑的抒情性質。其他如《木蘭詩》等,無不如此。
不論小說戲劇是否確是從詩歌發展而來,中國的戲劇小說都帶有濃厚的抒情性,同中國詩的性質相近。《紅樓夢》中有一段敘事,脂硯齋評道:“此即‘隔花人遠天波近’,知乎?”其實整部《紅樓夢》,又何嘗不是“隔花人遠天涯近。”王實甫的《西廂記》,是典型的劇本故事,但是,你看它一開頭:
可正是人值殘春浦郡東,門掩金關蕭寺中,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無語怨東風!
一種熾熱的、被壓抑的、在胸中洶涌騷動而又找不到出路的激情,成了揭開全劇的契機。這是詩的手法,而不是戲劇的手法。湯顯祖的《牡丹亭》,以出死入生的離奇情節著稱,但是這情節所遵循的,仍然是情感的邏輯:“襲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由于是沿著情感的線索發展,而不是遵循邏輯的公式進行,全劇的結構就成了一種抒情詩的結構。連《桃花扇》那樣的歷史劇也不例外,“斜陽影里說英雄”,“閑將冷眼閱滄桑,”憂國憂民的愁思,交織著榮衰興亡的感慨,就象是一首長詩。
與表現論相聯系的是寫意原則。這一點,即使對于小說戲曲來說也不例外。“優孟學孫叔敖抿掌談笑,至使人謂死者復生,此豈舉體皆似,亦得其意思所在而已“(《東坡續集》卷十二)。蘇軾這段話,可以看作是寫意原則在小說、戲劇中的應用。中國戲劇的程式化動作已成為一種慣例,象詩詞中的典故一樣,信手拈來,都成了情感概念的媒介。例如在京戲中,騎馬的時候不必有馬,馬鞭子搖幾下,就已經走過了萬水千山,這是無法驗證,也無需驗證的。所謂“得魚而忘簽,”“得兔而忘蹄”,“得意而忘言”,這些中國哲學一再強調的道理,在這里既是創作的原則,也是欣賞的原則。西方的戲劇電影,務求使人感到逼真,演戲的騎馬就得處處模仿真實的騎馬,草原和道路伴隨著得得的蹄聲在銀幕上飛掠過去,這種手法比之于京戲的手法,其差別就象是中醫同西醫的差別。前者講虛實、講陰陽,后者講血壓體溫,細菌病毒。后者可以驗證,前者不可以驗證。不可以驗證不等于不科學,有許多西醫治不好的病中醫能治好,就是這一點的證明。這就叫:“可以言論者,物之粗也;可以致意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論,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莊子·秋水》)
七
“發憤抒情”是關于動力的理論。“不求形似”是關于手法的理論。二者在中國藝術和中國美學緩慢而又漫長的發展過程中統一起來,成為中國藝術和中國美學的主流。這一主流的發展線索,同中國哲學的發展線索基本上符合。
“不求形似”的“形”,猶言形質、形象、器用。也就是各個具體的事物之所以存在的、或者說之所以被我們感知、認識和利用的方式。在中國哲學看來,形質、形象、器用都不重要。只有這些事物之所以成為這些事物的道理才重要。道理是無形的,所以在形以上;器質是有形的,所以在形以下。《易》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重“道”輕“器”,重“意”輕“言”,是中國哲學一貫的立場。
西方哲學所使用的語言,是經驗科學的語言,即“形而下學”的語言,它首先是人們認識一事一物與一事一物之理的工具,它的功能是描述性的,所以言能盡意而力求名實相應,力求反映的忠實性,摹仿的精確性、再現的可以驗證性;與之相異,中國哲學所使用的語言是“形而上學”的語言。它主要地是人仍追溯萬事萬物本源的工具,它的功能是啟示性,象征性的,所以常常“書不盡言,言不盡意”。中國哲學常常強調指出這一“書不盡言,言不盡意”。而這,也就是中國藝術和中國美學所謂“不求形似”的理論來源。
中國藝術和中國美學追求“言外之意”、“弦外之音”、“象外之旨”,是同中國哲學的形而上學精神相一致的。正如西方藝術和西方美學要求反映的精確和描述的具體,是同西方哲學的形而下學精神相一致的。形而上學要求越過物物之理而迫索那個總稽萬事萬物的道理,所以表面上看起來同辯證法相對立,有點虛玄,其實不然。這種思想恰好是要求從聯系的觀點和整體論的觀點來看問題,所以它與辯證法息息相通。“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它是啟迪我們智慧的一種途徑。《易經》講相反相成,老子亦講相反相成,我們常說《易》和《老》有樸素的辯證法思想,但是我們又把它們的“形而上”立場同辯證法的立場對立起來,這豈不是很值得商榷的嗎?
宋人最喜歡用“形而上”和“形而下”達兩個概念,美學上的“不求形似”說之所以首先出現于宋代,不是偶然的。中國繪畫之所以到宋代特別明顯地趨向于寫意,不是偶然的。“運用于無形謂之道,形而下者不足以言之。”(張橫渠《正蒙·天道篇》)不足以言之,故“貴情思而輕事實,”“逸筆草草”,宜矣。
所以中國美學不承認有西方美學中所常說的那種、“純形式”。中國美學從來不講“形式美”。在中國美學看來,形式不過是一種啟示,一種象征,它無不表現一定的道理、一定的人格。“道者器之道,器者道之用”,“盡器則道無不貫,盡道所以審器、知至于盡器,能至于踐形,德盛矣哉!”(王夫之《思問錄內篇》)。藝術創造形式,不僅是為了明道,而且是為了明德。“德盛矣哉”,于是乎有“文”。“象者文也”,“文以載道,詩以言志”,哲學上的人格追求,導致了藝術上的寫意原則。
道就是理,理就是德,德就是人格,人格的表現就是跡,跡就是器,所以器雖小,卻又足以發明道。“夫道,彌綸宇宙,涵蓋古今,成人成物,生天生地,豈后天形器之學所可等量而觀!然《易》獨以形上形下發明之者,非舉小不足以見大,非踐跡不足以窮神”(鄭觀應《盛世危言·道器》),這種從具體達到抽象,以個別領悟普遍,由感性導向理性,把概念和實在、形式和內容、必然性和偶然性統一起來的觀點,雖然說得虛玄晦澀,卻深刻地觸及了審美與藝術的本質:藝術,在中國美學看來,就是要即小見大,以器明道。借用黑格爾的話說,就是要在個別中見出一般。不過黑格爾所說的是本體論,中國哲學所說的是價值論,黑格爾所說的是認識論,中國哲學所說的是表現論。話雖同,含義還是不同的。
《周易·系辭傳》云:“生生之謂易。”“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易象是一種抽象,又是一種具象。人們出于憂患,探索盈虛消息,因卜籃而有象,因象而有情,因情而有占,它是以形而上者說出那情而下者,又是以形而下者說出那情而上者,所以既是哲學的精義,又是藝術的精義。象形文字的形聲和會意,也包含著許多哲學和藝術的要素。當然,卦、爻和象形文字既不是真正的哲學,也不是真正的藝術,它們是介乎哲學和藝術二者之間的、象征性的東西,但它們是中國藝術的雛形。正如胚胎發育的過程是生物進化的過程的縮影,在這個雛形之中包含著許多中國藝術由之而生成的要素。
最基本的要素是“道”與“德”。道是憂患所從之而來和從之而去的普遍規律,德是生于憂患意識的責任感和行動意志。由于憂患與人的行為之間存在著因果關系,所以“道”與“德”是統一的。“道德實同而異名”,把道與德相統一是中國哲學的偉大成就之一。所謂“文以載道”,實際上也就是“文以明德”,它所表現的仍然是德性化的人格,而不是外在于人的客觀事物。《莊子,天地篇》云:“通于天地者德也,行于萬物者道也。”“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關尹子·一宇篇》云:“道終不可得,彼可得者,名德不名道。”《大戴禮記·主言篇》云:“道者所以明德也,德者所以遵道也,是故非德不尊,非道不明。”道與德這兩個概念,可以說是中國哲學的骨干子。實際上,它也是中國藝術與中國美學的骨干子。從往后的發展來看,中國藝術和中國美學愈來愈強調表現人格、愈來愈強調“以意為主”,愈來愈把表現在藝術中的喜怒哀樂,同一定倫理的、政治的狀況聯系起來,這種發展趨勢,也反映出哲學的影響。
與中國哲學相一致,中國藝術和中國美學之所以“貴情思而輕事實”,緣其著眼點在德不在形,在意不在象。“樂者,所以象德者也,”所以“情見而義立,樂終而德尊。”“畫者,從于心者也,”所以“人品不高,用墨無法”。這是完全合乎邏輯的。根據這一邏輯,自然“逸筆草草,不求形似”,否則就是自相矛盾了。
道是形而上的東西,看不見也聽不著,“道也者,口之所不能言也,自之所不能視也,耳之所不能聽也,所以修心而正形也。”(《管子·內業篇》)修心而正形,于是乎有德,有德便有象。由于“言不盡意”,所以要“立象以盡意”。在這個意義上,人對道德的追求,也就是對美的追求,這兩種追求在藝術中合而為一。在這個意義上,一切藝術都是“六經”,而“六經”也是最廣義的藝術。明乎此,我們就知道為什么中國藝術和中國美學愈來愈傾向于不求形似了。
王弼《周易略例·明象》云:“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象生于意而象存焉,則所存者,乃非其象也……故立象以盡意,而象可忘也”。象,即形象,不過是一種符號,一種象征;一種啟示,一種過程的片斷,不是實體,不是目的,不是對象的留影。所以“忘象”才能“得意”,拘于“形似”,是“舍本逐末”的“余事”,是“與漆污墁之工爭巧拙與毫厘”,這樣的人,不唯不可以作畫,也“不可以與談六經”。
這樣的觀點是逐漸建立起來的。早先,藝術家和美學家們還兼顧到形似。在講表現的同時也講再現,例如《樂記》在講表情的同時也講“象成”。顧愷之在講傳神的同時也講“形神兼備”,謝赫在講“氣韻生動”的同時也講“傳移模寫”。劉勰在講“情在詞外”的同時也講“狀如目前”。但是越往后,再現論的因素越來越少,表現論的因素越來越多,這一發展道路,是同藝術通向德性化人格的道路相一致的。
八
藝術,作為德性化人格的表現,不言而喻,它首先要求誠實。不誠實,不說真話,要表現德性化的人格是不可思議的。中國美學對藝術提出的最基本的要求,也就是誠實。這個要求,同中國哲學的傳統精神完全一致。
《周易·文言傳》:“修辭立其誠。”《茍子·樂論篇》:“著誠去偽,禮之經也。”《莊子·漁父篇》:“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故強哭者雖不悲不哀,強怒者雖嚴不威,強親者雖笑不和。真在內者,神動于外,是所以貴真也。”這個儒、道兩家一致的意見,成為中國美學的一個核心思想。
中國哲學是實踐理性,所謂“修辭立其誠”,也有其實踐意義。憂患意識是對德與福之間因果關系的意識。“天道福善禍”(《尚書·湯浩篇》),“唯厚德者能受多福”(《國語·晉語》),“誠”是德,故能致福,不誠是失德,故能致禍。古人所謂的“福”與“禍”,也就是今天我們所說的“社會效果”。按照中國哲學和中國藝術的傳統精神,只有說真話的作品才能表現自己的時代精神和引起好的社會效果。說假話的作品盡管一時好聽,從長遠來說則是有害于社會和國家的。李《潛書》云:“善卜筑者,能告人以禍福,不能使禍福必至于人。喜福而怠修,則轉而致禍;但禍而思戒,則易而為福。若是,則龜英皆妄言。故歌大寧者,無驗于昏主,恤危亡者,常失于明后。善言天下者,言其有以治亂,不言其必治亂。”藝術家和哲學家都不是預言者,他們只要說出自己的真實的感受,真實的思想,他們也就對社會盡到了自己的責任。
鐘嶸《詩品》:“觀古今勝語,多非補假,皆由直尋”。東方樹《昭昧詹言》:“古人論詩,舉其大要,未嘗不喋喋以泄真機。”劉熙載《藝概》:“賦當以真偽論,不當以正變論。正而偽不如變而真。”《袁中郎全集序小修詩》:“非從自己胸臆中流出,不肯下筆……真人所作,故多真聲。不效擎于漢魏,不學步于盛唐;任性而發,茍能通于人之喜、怒、哀、樂,嗜好,是可喜也”……像這樣的例子,不勝列舉。詩、文如此,繪畫、音樂等等亦如此。“俗人之畫必俗,雅人之畫必雅,”“……
賢、愚、不肖……皆形于樂,不可隱匿。”所謂文如其人,畫如其人,樂亦如其人,這是中國美學一貫的觀點。這種觀點同西方美學的著重強調真實地再現客觀事物,真實地反映客觀現象,其著眼點和出發點顯然是不同的。
因為說真話,所以藝術作品才有可能表現出自己的時代,表現出自己時代的時代精神和社會心理面貌。“是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如果說假話,治世之音怨,亂世之音安,那就不真實,不能表現時代思潮了。另一方面,由于藝術在本質上是真誠的,所以從你的作品,不僅可以見出時代,也可以見出你自己的人格,如果你說假話,也可以見出你虛偽的、或者阿諛取寵的人格,“不可隱匿”。“予謂文士之行可見:謝靈運小人哉,其文傲;君子則謹。沈休文小人哉,其文冶;君子則典。鮑照、江淹,古之狷者也,其文急以怨;吳筠、孔,古之狂者也,其文怪以怒;謝莊、王融,古之纖人也,其文碎;徐陵、庾信,古之夸人也,其文誕。或問孝綽兄弟?子曰,鄙人也,其文。或問湘東王兄弟?子曰,貪人也,其文繁。謝眺,淺人也,其文捷。江聰,詭人也,其文虛。“(王通《中說》)作品的形式結構,也表示出作者的心理結構。心理結構又可以納入道與德的范疇。所以大至國家的道德(政治),小至個人的道德(人品),都無不在藝術作品中表現出來,而起到不同的社會效果,而成為衡量作品價值的一個重要尺度。
這個尺度,不僅是美的尺度,也是善的尺度。所以藝術作品,在中國美學看來,是真(真誠)、善、美的統一。這種統一也就是人格的統一。藝術不僅表現這統一,也通過人與人之間思想感情的交流,導向這統一。所謂“同民心而出治道”,從古以來,一直是這樣。這可說是中國藝術的一個傳統。
當然,中國藝術在其發展過程中,也曾出現過偏離這個傳統的傾向,如辭、賦駢文的纖巧,齊、梁宮體的浮艷,“儷采百字之偶,價爭一字之奇”,完全顛倒了文與質的關系。但是這種傾向出現以后,立刻就受到中國美學的批評。當時的劉勰、鐘嶸、斐子野、蘇綽、李諤……以及后來唐代古文運動諸大家,都曾在批評這種傾向的同時,重申了“修辭立其誠”的原則。
劉勰《文心雕龍》云:“夫鉛熏所以飾容,而盼情生放淑姿;文采所以飾言,而辯麗本放情性。故情者文之經,辭者理之緯;經正而后緯成,理定而后辭暢,此立文之本源也。昔詩人篇什,為情而造文;辭人賦頌,為文而造情。何以明其然?蓋風雅之興,志思蓄憤,而吟誦性情,以諷其上,此為情而造文也。諸子之徒,心非郁陶,茍馳夸飾,鬻聲釣世,此為文而造情也。故為情者要約而寫真,為文者麗而煩濫。而后之作者,采濫忽真,遠棄風雅,近思辭賦,故體情之制日疏,逐文之篇愈盛。故有志深軒冕而諷泳皋壤,心纏幾務而虛述人外,真宰勿存,翩其反矣。……是以衣錦裂衣,惡文太章;賁象窮白,貴乎反本。”劉勰這一段話,在批評“為文而造情”的同時,也指出了藝術的本質是“為情而造文”,“為情而造文”者是詩人,“為文而造情”者,辭人而已。按照劉朋的語義,詩人和“辭人”的區別,是說真話和說假話的區別,也就是真藝術和假藝術的區別。后世論畫者,多指出金碧重彩畫是“功倍愈拙”,是“為學日益,為道日損。”其所持的理由,基本上與劉勰相同。
“為情而造文”的所謂“情”,也不是任何一種“情”,而是在“以禮節情”的哲學思想指導下受“禮”所調節的“情”。即符合仁義道德的“情”。這一點在批評齊梁風氣的許多文獻中,可以看得很清楚。如《中說·王道篇》云:“古君子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而后藝可游也。”《隋書·文學傳序》云:“易日,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傳曰,言,身之文也,言而不文,行之不遠。故堯曰則天,表文明之稱,周云盛德,著煥乎之美。然則文之為用,亦大矣哉!”“梁自大同之后,雅道淪缺,漸乖典則,爭馳新巧……其意淺而繁,其文匿而彩……蓋亦亡國之音乎?”柳冕《與徐給事論文書》云:“楊、馬形似、曹劉骨氣,潘陸藻麗,文多用寡,只是一技,君子不為也。”韓愈《答李秀才書》云:“愈之所志于古者,不惟其辭之好,好其道焉爾。”又《答李書》云:“行之乎仁義之途,游之乎詩、書之源,無迷其途,無絕其源,吾終身而己矣。”柳宗元《答韋中立論師道書》云:“始吾幼且少,為文章以辭為工。及長,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茍為炳炳,務采色,夸聲音,而以為能也。……本之以書以術其質;本之詩以求其恒;本之以禮以術其義;本之春秋以術其斷;本之易以求其動;此吾所以取道之源也。參之谷梁氏以厲其氣;參之孟、茍以暢其友;參之老、莊以肆其端;參之國語以博其趣;參之離騷以致其幽;參之太史以著其潔,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之為文也。”我們看,韓、柳古文運動之所以有:“起八代之衰”的力量,還不是由于它的根子是扎在中國哲學的深處的嗎?
古文運動給了虛偽浮夸和片面追求形式美的傾向以有力的沖擊,但是那種“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的作風,直到宋明以后才真正廓清。“真誠”問題作為一個藝術的本質問題。被明確地提出來,正如“不求形似”的問題作為一個創作方法提出來,都是宋、明以后的事。最明確地突出這于點的是李贄。李贄認為:“結構之密,偶對之切,依理于道,合乎法度,首尾相應,虛實相生”等等形式美的要求,之所以“皆不可以語于天下之至文,”其根本原因就是“假”。他寫道:“豈其似真非真,所以入人之心者不深耶!”(《焚書》)他指出,真正的藝術家,只能是那種有話要說,不得不說,“寧使見者聞者切齒咬牙;欲殺欲割,而終不忍藏之名山,投之水火”的人。他的這種思想,上接屈原的“發憤抒情”說、司馬遷的“發奮著書”說和劉勰的“為情而造文”說,下通袁宏道的“率性”說和龔自珍的“童心”觀,可以說是中國藝術和中國美學的核心思想。
九
“臨邛道土宏都客,能以精誠致魂魄。”藝術家不是方土巫師,沒有摧眠術,但他確實“能以精試致魂魄。”精誠,是一種能搖撼別人靈魂的力量。不僅是情感的力量、人格的力量,而且是一種意志的力量。這種被西方美學普遍理解為“形象感染力”的東西,在中國美學看來,無非是一種貫注著精誠的意志的形象。意志由于貫注著精誠,所以才能夠在形象上表現出堅忍和頑強。
《論語·子罕篇》:“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孟子·盡心上》:“士何事?孟子曰:尚志。”《禮記·學記篇》:“官先事,士先志。”從事藝術創作和哲學研究的中國知識分子——士,最重視的就是“尚志”。“何謂尚志?曰,仁義而已矣。”(《孟子·盡心上》)“志于道而道正其志,則志有所持也。”(王夫之《讀四書大全》)中國哲學所祟尚的道與德,其支柱就是志。
所以志是一種動態的精神力量。其強度愈大,則人格愈高。“義所當為,力所能為,心欲有為,而親友挽得回,妻孥勸得止,只是無志”(呂坤《應務》)。所以有志者,“富貴不能,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孟子·盡心上》)中國哲學上的這個“志”的概念,也就是中國藝術上的“力”的概念。
那種《易》所借以“觀我生進退”的力,在藝術中表現出來時滲透著作者的情感和意志。這就是構成藝術的最基本的要素。各種力的不同形式的運動所留下的軌跡,若無“志”的充實,便不會形成一個方向性結構。如果是畫的話,線條就會在紙上輕飄飄地、無目的地滑過去,而不會“力透紙背”,或者“如錐劃沙”。情意力的基質是畫的“骨”。沒有力也就是沒有骨。荊浩《筆法記》云:“生死剛正謂之骨”。畫家們所謂筆法,其實也就是骨法。所以思想感情不同,筆情墨趣也就不同。
張彥遠《歷代名畫記》云:“骨氣形似皆本于立意,而舊乎用筆。”這也就是我們前面所說的藝術修養,技術修養基于人格修養、道德修養。必須“精誠忽交通,百怪入我腸”,然后“龍文百斛鼎,筆力可獨扛”。沒有這種畫外功夫,畫是不會有力的。中國書法家畫家論字畫,常說“有力量”或者“沒有力量”很少說“美”或者“不美”,這種用詞上的差異,是值得研究的。呂鳳子先生說:
“根據我的經驗,凡屬表示愉情的線條,無論其狀是方、圓、粗、細,其跡是燥、澀、濃、淡,總是一往流利,不作頓挫,轉折也是不露尖角的。凡屬表示不愉情的線條,就一往停頓,呈現出一種艱澀狀態,停頓過甚的就顯示焦灼和憂郁感。有時縱筆如‘風趨電疾’,如‘兔起鶻落’,縱橫揮所,鋒芒畢露,就構成表示某種激情或熱愛、或絕忿的線條。不過,這種抒寫激烈情緒的線條,在過去的名跡中是不多見的。原因是過去的作者雖喜講氣勢,但總要保持傳統的雍穆作風和寬宏氣度。所以狀如‘劍拔弩張’的線條且常被一些士大夫畫家所深惡痛絕,而外紊內勁的所謂‘純棉裹鐵’或‘綿里針’的圓線條,就從最初模仿刀畫起一直到現在都被認為是中國畫的主要線條了。”(《中圖畫法研究》)
這一段話不但說明了藝術以滲透作者情意的力為基質,也說明了中國藝術所追求表現的力,不是“劍拔弩張”的力,而是“純棉裹鐵”的力。
其實,中國美學對中國畫的這種傳統要求,也是中國美學對詩、文、書法等等的通同要求。書法固然是反對“劍拔弩張”了,詩、詞也反對“劍拔弩張”。所謂“怨誹而不亂”,“好色而不”,所謂“發乎情,止乎禮義”,不也就是詩、文領域中的“純棉裹鐵”和“棉里針”嗎?!中國美學認為,只有這樣的作品才是理想的作品。所以,雖然象《胡笳十八拍》或《竇娥冤》那樣呼天搶地的作品也能感人至深,卻很少有人那么寫。傳世名作大都是合乎“溫柔敦厚”的所謂“詩教”的。這不是軟弱的表現,而是強毅的表現。西方表現憂患與痛苦的作品,音調多急促凄厲,處處使人感到恐怖和絕望。中國表現憂患與痛苦的作品,音調多從容徐緩:處處使人感到沉郁和豁達,感到一種以柔克剛的力量。
劉琨詩:“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我想我們不妨拈出這后一句,來形容中國哲學和中國藝術的特點。如果說民族氣派、民族精神的話,那么我認為這就是中國藝術的民族氣派和民族精神。流行的觀點認為中國的藝術是消沉的,避世的,退讓的,我一直不敢茍同。我認為恰恰相反。在慢長而又黑暗的中世紀封建社會,中國藝術很好地表現了處于沉重的壓力之下不甘屈服而堅持抗爭,不甘沉寂而力求奮發,不同流合污,而追求潔身自好的奮斗精神。所謂:“富貴不能,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所謂“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詛”,聯系發展緩慢、數百年如一日的中國封建社會巨大的歷史背景來看,它的進步含意應該是很清楚的。“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這是什么力量?!這是在異化現實中追求自由解放的力量,是起于憂患意識的人的自覺的力量。所以它是入世的力量而不是出世的力量,是進取的力量而不是退避的力量。但它又以出世和退避的形式表現出來、所以是“純棉裹鐵”的力量。這種力量,歸根結底,也就是“志”的力量,“骨”的力量,是在強大的持久的壓力下堅定不移的力量。這種骨也就是所謂的“傲骨”,這種封建社會的“傲骨”是中國藝術的主干。例如中國畫,雖然也有畫牡丹和芍藥者,但更普遍的題材卻是梅、蘭、菊、竹,這是因為它們有“傲骨”的緣故。“菊殘猶有傲霜枝”,“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這些題材,是中國藝術最好的象征,也是中國哲學所追求的理想人格的象征。
十
當然,一切藝術都表現力量,西方藝術也表現力量。但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力量,也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表現。拿敦煌采塑和一些西方雕刻比較一下,這一差別可以看得很清楚。面對著外間世界的憂患苦難,二者都表現出一種反抗的力量。但前者的反抗通過實踐理性表現為一種精神的力量,后者的反抗通過求生本能表現為一種物質的肉體的力量。一如西方雕期中的人物各有個性,敦煌采塑中的人物亦各有個性。阿難是樸實直率的;迦葉是飽經風霜的;觀音呢,圣潔而又仁慈。他們全都赤著雙腳,從風炎土灼的沙漠里走過去,歷盡萬苦干辛,面對著來日大難,既沒有畏縮,也沒有哀傷。既不橫眉怒目,咬牙切齒,也不聽天由命,隨波逐流。不,他們沒有被苦難征服,而是迎著苦難平靜地走去,不知不覺征服了苦難。138窟的巨大的臥佛,是釋迦牟尼臨終時的造像,他以單純的姿勢側臥著,臉容安靜、和平而又慈祥,“如睡夢覺,如蓮花開”,好象是在對弟子們說:“如來正在消逝,去宣揚佛法吧。”這個人沒有被死亡所征服,而是平靜地迎著死亡走去,不知不覺地征服了死亡。死亡的主題,被表現為一曲生命的凱歌,它像壯嚴徐緩的進行曲,給我們以無窮的力量。
這是什么力量?是一種精神的力量而不是物質的力量。我們只有把它同西方雕塑的力量放在一起比較,才能對它有一個比較明確的認識。你看西方同樣以死亡為主題的雕塑作品,例如《拉奧孔》,米開朗其羅的《死》或者羅丹的《死》,其主題莫不是在強壯肉體的劇烈掙扎中展開的:雄厚寬闊的胸脯中騷動著恐怖,郁結著生活的渴望。大塊大塊隆起而糾結的肌肉中凝聚著生命力,而臉孔上絕望的表情卻呈現出一種無聲的哀號。在這些里面我們也感到一種巨大的力量,它帶著雷雨般的氣勢,猛烈地搖撼我們的靈魂。它是對死的抗議,是對于外在的憂患的外向的抗議。這種抗議的表現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但它同東方藝術中所表現出來的那種力量迥然異趣。
不管論質、論量,前者都不亞于后者,甚至比后者更強,雖然它是通過一些體質文弱、動作安祥、姿勢單純的形象表現出來的。這也是一種“純,棉裹鐵”。它的這種神秘的表現性很能說明中國藝術的美學特征。你看那些修長而又柔和的衣褶,它們互相跟隨,時而遇合,時而分離,徐緩伸展又驀然縮轉,輕悠下降又徒然上升,交織、糾纏而又分開,飛向四面八方又回到原來的地方,好象是一首無聲的樂曲,它有著管弦樂的音色,但不軟弱。有著進行曲的旋律,但不狂放。它從容不迫,而又略帶凄涼。不是禁欲的官能壓抑,也不是無所敬重的肉體解放。不是宿命的恐懼或悲劇性的崇高,也不是謙卑、忍讓或無所依歸的彷徨。深沉而又冷靜的憂患意識,表現在一種情感和理性相統一的形式之中,使我們感受到一種巨大的力量。這樣的一種力量,不正是中國藝術和中國哲學民族特征的一個最好的象征嗎?如果說精神文明的話,中國藝術和中國哲學所表現出來的這種共同特征,不正是中國民族精神最集中的反映嗎?
用歷史唯物主義來分析,這一切特征都是時代的產物。明清以來,隨著市民社會的興起,隨著小說、戲曲和重彩畫、人物畫的興起,雕塑也開始世俗化,敦煌清代的塑象和云南緯竹寺五百羅漢,就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市井氣,說明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民族精神需要尋找新的表現形式。這個形式是什么,是另一個值得探索的問題。不過可以肯定,不論這個形式是什么樣的,它必然要表現我們傳統的民族精神。所以市井氣,也像六朝宮體的浮艷,終必不能構成中國藝術的特點。每一個民族、每一個社會,都有其獨特的、不同于其他民族、其他社會的文明。并且這個文明可以通過符號信號、語言文字和勞動產品的使用,而被學到和被傳播,因而具有一種超生物的、歷史的遺傳性。正因為如此,一個民族、一個社會的文明的獨特性才能夠在漫長的歷史行程中保存下來和得到發展,而滲透到這個民族的個性深處,表現在這個民族各項活動的各個方面,而形成一種獨特的民族風格和民族氣派。
一種文明,對于一個民族或者一個社會,具有價值定向的意義。通過長期的歷史積淀,這種價值定向不知不覺構成了該民族、該社會與其他民族、其他社會的不同標志,而在社會發展的普遍規律的基礎上,為該民族、該社會的進步規定了自己的方式,從而使得各個民族、各個社會不僅在活動形態上,而且在發展速度上,表現出參差不齊。有差異才有競爭,有比較才有選擇,然后人類才有進步,在這個意義上,一個民族的精神特征,一個民族獨特的文明,不但是屬于民族的,而且是屬于全人類的。所謂屬于全人類,是指它以自己的獨特性為人類的進步作出貢獻。這獨特性正因為它是民族的,所以才具有全人類的意義。
從這一思想出發,我們認為,如果比較中國藝術、中國美學同西方藝術、西方美學的異同,并不一定非要分一個什么高低優劣。這其間不存在什么高低優劣。正因為存在著差異,人和藝術才呈現出豐富性多樣性。藝術作為藝術,它的價值也就在于它的豐富性和多樣性。所以西方藝術的特點,也正如中國藝術的特點,同時也就是它們各自的優點。如果一種特點得不到發展,它就會消失而不成其為特點。沒有特點的藝術是什么藝術呢?!